作者有话要说: 前言
从80回后开始续写《红楼梦》,到底该怎样写?是像程高本那样“占旺相四美钓游鱼”,贾府的公子小姐们依旧是无忧无虑?还是应该另辟蹊径,做新的探讨?
众所周知,在75回“开夜宴异兆发悲音 赏中秋新词得佳谶”一章中,贾府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读者都已感到寒气森森。所以在80回后再描写贾府歌舞升平,恐怕是多此一举,与文不符。
一本语言优美、结构精炼的章回小说,只有前80回。这在几百年来都是文学界的一大谜团。最流行的说法是作者还没有写完,就去世了。作者“批阅十载,增删五次”,难道有时间多次对小说大删大减、优化语言,却没有时间给小说写个结尾?“一把辛酸泪”写成的小说,难道作者就忍心她“烂尾”?所以,作者没有写完小说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红楼梦》之所以在贾府山雨欲来城欲摧时戛然而止,只留了前80回,很有可能是,80后写的是在哪个文字狱横行的年月里作者不可不写而又不能去写的内容。恐怕这才是《红楼梦》80回后的内容“遗失”的真正原因吧。
基于以上分析,作者尝试着对80回后的内容做全新的思考。例如,关于贾府获罪被抄家的原因,一直以来有元妃失势、受贾雨村诬陷等众多说法;本书认为贾府获罪的根本原因是因为受到了皇家权力内斗的牵连。另外,关于造成宝黛爱情婚姻悲剧的原因,一直以来的流行说法是因受到封建礼教对恋爱婚姻自由的迫害;本书认为,造成宝黛爱情婚姻悲剧的直接原因是贾府获罪被抄,根本原因在于封建社会的权力结构、封建社会的本质。
《红楼梦》续书林林总总,光是有些名气的就有几十本之多。所以既然要重新续写红楼梦,则必然要异于前面众续书。要不然笔者浪费时间,无异于自我戕害,纵是于观者也是图财害命。鉴于此,本书对《红楼梦》的写作主旨、“金玉良缘”和“木石同盟”的关系,以及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李纨、薛宝琴等重要人物的命运,都进行了全新的探讨。
本书共有两大线索,第一条线索是贾府逐渐倾覆;第二条线索是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婚姻悲剧。其中,第一条线索是第二条线索的基础;第二条线索又在第一条线索的基础之上对全书的思想性和艺术性做了必要的升华。
全书共16章,共约13万字。
本书以史湘云和贾探春出嫁开局。在通行本中,史湘云嫁给了卫若兰,只不过婚后不久卫若兰就死了。作者认为史湘云又不是个扫把星,嫁过去就把丈夫克死了。所以在本书中,史湘云的叔叔为交结权贵,把史湘云嫁给了本已有病的南安太妃的表侄。关于贾探春,在本书中其作为北静王的义女远嫁。作者认为这样改动,能更准确地诠释“薄命”一词,能更深刻地体现“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谶语。
同时,在这一章中皇帝驾崩,为四大家族的衰败和宝黛的爱情悲剧埋下伏笔。
贾迎春去后,王夫人虽每每心中感伤,但因贾母乃年高之人,经不得忧虑劳心,故也不敢说与贾母知道。连宝玉并众姊妹,也早已嘱咐过,不令他们在贾母前提及。
话说贾母因中秋赏月劳了神,后又连患小恙,身体欠安,所以也不大出门,每日只叫宝玉、黛玉、湘云等孙子孙女过来陪着解闷。
这一日午间,贾母正同宝黛众姊妹说话,忽见王夫人带着保龄侯史鼐家的几个婆子走来。这几个婆子见了贾母,忙跪下请安,又和史湘云等姊妹们见过。贾母让她们坐下说话,那几个婆子便告了坐,在脚踏上坐了。
原来史湘云的叔叔已经把湘云许配给了靳侯付文魁,所以打发人来接湘云回去。
这靳侯乃是南安太妃的表侄,生得身材魁梧,相貌堂堂,兼文武双全,真是一表人才。只是运气有点不济。有一次付文魁带领家丁进山打猎,不料所骑的马被一只野鸡所惊,靳侯被重重地摔下马来。虽然没有摔断腿脚,却也受了内伤。后经请医调治,出入行走虽无甚大碍,但也不能劳累使力。如今靳侯付文魁年值二十五六,尚未娶妻。
因南安郡王府和史侯家是世交,故南安太妃对史湘云颇为熟悉。太妃很喜欢史湘云,就想把湘云说与自己的表侄付文魁为妻。
保龄侯史鼐见是南安太妃亲自提亲,说的又是太妃之侄,更兼付文魁人物风流、家资盈富,就一口答应了这门亲事。南安太妃希望湘云能尽快过门,所以史鼐忙忙地打发家人来接湘云回去。
史湘云只得穿戴得整整齐齐,来拜别贾母和王夫人,又和众姊妹作别,依依不舍地回家去。
这里贾母和王夫人尤在斟酌史湘云定亲的事。贾母道:“太妃亲自提亲,人自然是不会错,何况又是太妃的表侄。这倒也是门子好亲事。”顿了一下又道:“只是那落下个病根子,以后不知道有妨碍无妨碍。”王夫人道:“正是老太太说的,原是一门好亲事,这倒是美中不足,也没的叫人悬心。”贾母叹道:“云儿自小就没了爹娘,也是够苦的。虽有叔叔婶子,也未必能知冷着热。如今有了人家,只盼着她过门后能遂心如意,也不枉了自来所受的苦!”王夫人见贾母十分忧虑,只得劝慰道:“老太太也不必太过忧虑。那几个婆子说现经请医疗治,已经大好了。再治疗一年半载,兴许就完全医好了。”
王熙凤一连病了两月有余,如今才好些,过来给贾母请安,恰好也在座。因陪笑勉强安慰贾母道:“太太说的是,那跌打损伤想来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服药调养,自然慢慢就好了。老祖宗不必过于担忧。”
贾母道:“她叔叔既然已经择定了,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况且如今也离得远。只希望过门后能治好,无甚妨碍,也就罢了。”说着低头叹息。王夫人等又安慰了贾母一回,止晚服侍贾母吃完饭方回去。
话说史湘云到家后,得知自己的终身大事已定,只得做好准备待字闺中。交过冬至,史湘云便嫁与靳侯付文魁为妻。
婚后,史湘云见付文魁虽有内伤,却也相貌魁伟,对自己又温柔体贴,遂也心喜。因每日端茶递水、煎汤熬药地服侍夫婿,十分尽心,只希望文魁的病能尽快好起来。
史湘云被忙忙地接走后,贾母甚是牵挂。无奈因史鼐外调,现今离京千里之遥,也只能是遥遥地挂念而已。
贾宝玉闻知史湘云即将结婚,想到史湘云那么开朗伶俐的一个女孩儿,一旦嫁为人妇,再不能见当日女儿状。更又想到以后越发难得见面,纵是见了也不能像以前那般亲密无间。因每日无精打采、长吁短叹。
话说贾政自学差回家后,深感骨肉之情、天伦之乐才是最难得的。因公事之外抽出更多的时间,或陪着贾母说笑,或和王夫人闲谈,便是对子女们也不似往日严厉,倒时常让宝玉、探春等在身边坐着说话。
这日早间,贾宝玉、探春、贾环陆续过来给贾政和王夫人请安。三人都坐在地下一溜三张椅子上。贾政和王夫人在炕上对坐着。
一会儿贾宝玉兄妹三个去后,王夫人对贾政道:“刚看见宝玉,我倒想起一件事来。如今宝玉也大了,要不让宝玉仍旧搬出园来住吧。一则姑娘姊妹们也都大了,老在一起多有不便;二则也好让宝玉收心,好好念书。往年我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七事八事地就混忘了。刚才又想起来。”贾政捻须思索一阵,方欲说话,忽听外面有人报“北静王府有人来拜。”贾政便忙下炕整衣冠出去了。
过了两顿饭的功夫,贾政方回来。王夫人见贾政面色忧郁,一边帮贾政换衣服,一边问道:“又是为探春的事?”贾政叹道:“是啊。王爷这般三番五次地派人来说,看来是拖不过去了。”王夫人道:“只是这事恐怕不好给老太太说。”贾政道:“我也在想如何才好说与老太太。云儿的事老太太就不太满意。如今这么远,老太太自未必满意。”说罢,坐在炕上低头沉思。丫鬟沏上茶来,贾政也没吃。
王夫人坐在炕沿上,半日道:“老爷也不可太过忧虑。这事拖不过去,只能慢慢劝慰老太太。”贾政道:“容我再想一想。”
当晚贾政和王夫人商议妥当。第二天早晨贾政过来来给贾母请安。礼毕后又说了一会儿闲话,贾政站起身来,赔笑道:“老太太,前日有人来给探春提亲。”贾母欠了欠身子,问道:“噢,是谁家的?”贾政回道:“北静王爷提亲,说的是延亲王爷。王爷的意思,想收探春为义女,嫁与延亲王为妃。”贾母道:“延亲王爷?”顿了一下又道:“就是南越的延亲王?”贾政回:“是。”贾母便低头不言语。贾政也低着头,半日不知道该说什么为是。
良久,贾母缓缓地抬起头,道:“你们意下如何?”贾政躬身回道:“我和媳妇商量过几次,私下里觉得好倒是挺好,就是有点远。”贾母道:“确实太远了些。更何况是水路,单走一趟都不得一年半载!”贾政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躬身回“是。”
贾母又问:“王爷是几时派人来提的亲?”贾政答道:“王爷已经派人来过四次。前几次因老太太身上不大好,不敢回禀此事。昨儿王爷又派人来,儿见实在拖不过去,因来回老太太,请老太太的示下。”贾母低头思索了一阵,道:“王爷既已派人来过几次,怕是王命难违。”
贾母深知贾府和北静王府交厚,半日说道:“回去你们再好好斟酌,如果觉得凡事妥当,就去办吧。”贾政躬身回道:“是。”又陪着贾母说了一会话,见贾母乏了,然后方退出去。
当下合府都知道贾探春要嫁与延亲王做王妃。大家都喜的道:“我家已经有了一个贵妃,现在又有一个王妃了。”唯宝玉神情痴呆、默然无语。突然想起当日自己过生日时,大家占花名玩,探春占得杏花,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还打趣说“我们家已经有了一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想罢,宝玉只觉胸闷气短,不由得倒在枕上。又听说这个延亲王远居边陲,山高路远,不觉眼角滚下泪来。袭人见状,知道是为探春的缘故,便过来坐在床沿上婉言慢慢解劝。
北静王所提的延亲王,乃是一个边王。因延亲王府与北静王府是世交,故想结亲。北静王也很想结这门亲,只是自己虽有几个女孩,都尚幼。正在和北静王妃商议如何可处,恰好想起贾探春。
当日贾母过生日时北静王妃见过探春。那北静王妃见探春文采精华、气度不凡,甚是喜爱。今日遇到这门亲事,便使人来说与贾政,意欲收探春为义女,和延亲王结亲。
贾政禀过贾母之后,又和王夫人商议已定,便回了北静王。北静王自是高兴,择日郑重收贾探春为义女。接下来三家议定在来年暮春探春出嫁。
转眼又到除夕。今年春节大不似往年热闹。因贾元妃身体欠安,贾母、王夫人等都十分忧心,从初一日开始一连几天进宫问安,往往至下午时分方回来。
贾母等回来后又到宗祠祭奠列宗,甚是忙碌。好不容易忙完,荣府设家宴小聚,各人均倍感疲惫。贾母思虑元春之疾,又见席上只有黛玉、探春、惜春、宝玉等几个姊妹,心中更为感慨。只因怕拘得众人不自在,只得强打起精神,受了众人敬酒,又勉强说笑几句,也就让大家都散了。
贾赦、贾政因公事连日和诸公侯伯子来往频繁。大家今日你来,明日我往,或在庭上长坐,或在房中密谈,根本无暇顾及庆贺春节。又听说贾雨村被革职查办,不知何故,每日不住地打探消息。
探春已搬出大观园居住。宝玉每日过去和探春说话,心中悲戚,又不敢流露出来。探春也深知其意,倒安慰宝玉许多话。黛玉又犯了咳嗽,每日卧床调养,偶值好些时,也过去看视探春。现今薛姨妈家鸡犬不宁,宝钗也无暇过这边来,纵有时过来,也是稍坐片刻就匆匆回去了。
这日早上,贾宝玉过去给贾母王夫人请安毕,便闷闷地回至大观园。宝玉独自在蜂腰桥边徘徊了一回,便低着头一路徐徐行来。不觉到了潇湘馆,宝玉走进院门,只见紫鹃在游廊下喂雀儿。宝玉问:“妹妹在做什么呢?”紫鹃转头见是宝玉,笑道:“是二爷过来了。这会子姑娘不在屋里。今儿姑娘觉得好些,去看宝姑娘了。”宝玉听说,便告别紫鹃,怅然出了潇湘馆。
宝玉一路走来,忽见一段院墙,墙边枯藤蜿蜒,干花零落,抬头一看是蘅芜苑。只见大门紧闭,了无人气,方想起宝钗早已搬出大观园回家去住了。宝玉心中悲戚,只得缓步向前。一时到了秋爽斋门口,只有两个老婆子坐在门口嗑瓜子。二人见宝玉走来,连忙站起来请安。宝玉也不过去,抬头看着秋爽斋,不觉眼圈红了,茫然回头。转过一片湖水,顺着柳堤来到紫菱洲。宝玉站在亭边,只见残荷黯然、枯柳萋萋,一派萧杀,不觉眼睛模糊。宝玉越看越觉伤心,不禁滚下泪来。
宝玉扶着栏杆,仰起头,闭着双眼,任凭大滴的泪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当日与姐妹们在一起每日吟诗作画、嬉戏玩闹,何等美好。而今却处处萧瑟冷清,姐妹们走的走,嫁的嫁,昔日的美好时光已经远去,再也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宝玉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贾宝玉正哭得不住,忽听身后有人道:“怎么了,怎么哭了?”宝玉回头一看,见是黛玉,哭得更加伤心。林黛玉走上前来,已知缘由,不觉眼圈一红,也流下泪来。宝玉见黛玉也哭了,忙止住哭,道:“妹妹身上刚好些,不要哭了。”一面说一面拿袖子要替黛玉拭泪。林黛玉忙退后一步说:“我有手帕子。”遂拿出手帕,走近前来替宝玉拭泪,又自己拭泪。
黛玉道:“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跑来这里哭!要是冷着了可怎么办呢!”宝玉道:“我原是去找你的,见你不在家,就在园中走了一圈。往日姊妹们在一起赏雪吟诗,嬉笑游玩,是何等的开心热闹。如今到一处,一处大门紧闭,冷冷清清。见此情景,我的心里真是说不出的难受!”说着不禁又滚下泪来。黛玉也禁不止泪流满面,轻声道:“姐妹们走的走,嫁的嫁,以前那样的美好时光已经远去了!”宝玉道:“只求我们两个人能生生世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黛玉听了这话,脸刷的红了。宝玉自知说话冒昧,忙低头擦眼泪。黛玉把手帕递给宝玉,自己掉头往回走。
宝玉一边擦拭眼泪,一边赶上来,问黛玉道:“妹妹是从宝姐姐处来么,有好些日子没过去看望姨妈和宝姐姐了,姨妈和宝姐姐身上可好?”黛玉道:“姨妈身体还好,只是没有一点心静的时候,幸亏有宝姐姐开导劝慰,才好些。宝姐姐除了要服侍姨妈,每日还要应付薛大嫂,加之香菱也病着,需要照料,着实不容易。”宝玉听了,连连叹气,道:“想不到姨妈家会遇到这样的事!”黛玉道:“俗语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何况是这样的事。”宝玉道:“是啊,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遇到那样的人,别人也没法。还不知道临了如何收场呢!”
二人说着话,一时回到潇湘馆。宝玉把黛玉送入屋中,又说了一会话,知道黛玉累了,便告辞黛玉出来,慢慢地回怡红院去了。
光阴似箭,转眼已到三月。贾府上下从王夫人凤姐到丫鬟婆子各色人等都忙忙碌碌。只见宁荣两府彩灯高挂,焕然一新。宁荣街上花团锦簇,彩旗遍插。
这日早上起来,探春大妆后先过来给贾母行礼,又给王夫人行礼。贾母王夫人都眼中含泪,拉着探春的手不忍分别,又嘱咐了许多话。一时哭毕,探春来至赵姨娘处。赵姨娘早已等在门口,一见探春,泪如雨下。探春跪下道:“娘……”一句,赵姨娘早哭得站立不住,探春哭道:“儿去了,请娘多多保重……”赵姨娘已哭得气噎声绝,搂住探春娘两个放声大哭。旁边服侍的众婆子丫鬟见此形状,也都不禁掩面涕泣。王夫人打发人来催过几遍,探春方在侍书等人的劝解下渐渐止住,然后拜别赵姨娘往前面来。
当下旌旗飘飘,轿马簇簇,北静王、南安郡王、西宁郡王、东平郡王、穿宁侯、平阳侯、寿山伯等亲友组成的送亲大队,再加上宁荣二府的众多车轿,浩浩荡荡地往江边而来。岸上虽早已准备了场地,但人实在太多,那里能都近前。故很多宾客只能远远地站在后面。车马轿子摆了三四里远。
江面上早有几只迎亲的大船等在那里。一条大红毯横穿码头,从岸上直铺到船上。两边仪仗队摆开全副执事,各色旌旗在风中呼啦啦作响。上百个鼓乐手擂鼓吹笙,阵阵喜乐直上云霄。真好一派热闹喜庆的景象。
人群方依次站定,一顶富丽堂皇的大轿在人群前面缓缓落下,几个媳妇上来掀起轿帘。探春头戴金花八宝凤头冠,身穿云霞五彩红帔肩,珠宝璀璨、贵气逼人,在侍书等一大群丫鬟的搀扶下慢慢地下轿。登时清脆的爆竹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在爆竹声中,探春款步来到主席位前。这里重要的亲友宾客早已就坐。大家见探春前来,都含笑低语,赞叹之声不绝于耳。
丫鬟捧着酒樽,探春捧杯,从北静王起开始依次敬酒。大家一一吃过,又还礼。还没有按到宝玉,宝玉已经哭得站立不住。贾珍受贾母之托,要照看好宝玉。因忙让贾蓉扶宝玉回轿内歇息。宝玉意欲不去,无奈自己确实难以支撑,只得去了。
探春敬完男宾,接着来至女宾席位,从北静王妃敬起。及至尤氏跟前,探春捧上一杯酒,道:“嫂子,回去后请老太太、老爷、太太和姨娘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一句未完,已经说不出话来。尤氏道:“姑娘放心……”却早哭得哽咽难言。勉强接过酒杯,却抖得送不到嘴边,还未到唇边就已撒到衣服上了。王熙凤在旁,也哭得难以自制。
一时敬完酒,探春又和众亲友一一道别。爆竹声已经响过三巡。探春只得扶着侍书的手,在迎亲的众丫鬟媳妇簇拥下,一步一步走过红地毯,慢慢向大船走去。
江面上东风渐紧,娶亲的大船在江水中轻轻地摇曳。探春站在船上,缓缓地回头向众人拜别。只见如潮的人群中众亲人的面容已经看不真切,只有无数的旌旗随风翻扯。探春不禁又泪如雨下,泣不成声。娶亲的大船已准备起航,在众人的再三劝说下,探春一步三回头地走向花厢。
不多时,几只船儿在鼓乐声中离开码头,漂向江心。岸上尤氏、王熙凤等人皆悲不自胜,眼睁睁望着船的影子越来越小,消失在地平线。
一时送亲的大队人马回来,两府又摆豪宴。北静王、南安郡王等亲友宾客欢饮到晚间方作辞回府。
宝钗等众姊妹先听说探春要远嫁,都惊愕不已,不敢相信。后来听说探春确实要嫁到五六千里外的一个水国,大家都不禁伤感。今见探春独自乘船漂洋过海,想到日后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相见,众姊妹都悲泣难禁。
贾宝玉回来后就身体不适。贾母命人送宝玉回园来,一面又命请大夫。一时大夫进来,给宝玉看视了一回,说只是劳乏所致,休息几日就好了。贾母便命宝玉好生将养,也不用出来问安应酬。
贾宝玉每日倒于榻上,也不言语,只是瞪着两只眼睛发呆。及有姐妹们来看望时方起来让一回。一时姐妹们走了,复又倒下。袭人深知缘故,也只得拿些大道理来劝解。
一连几日无话。这一日晚间,宝玉忽然对袭人道:“明天早上我要去拜谒北静王,可能要晚些才回来。要是没人问,就不要说起;要是有人问,你就替我回复,说横竖就回来。”宝玉又道:“也不用说与众人知道,只叫茗烟预备好马,明儿在后门外等着。”袭人答应着,叫了一个老妈妈来出去吩咐。
次日早上,宝玉起来吃了点东西,便转出后门来。茗烟早已等在那里,见宝玉来了,忙牵过马。宝玉骑上马,一路小跑。茗烟在后面跟着,见宝玉要策马出城,喊道:“爷这是往哪里去?再跑就要出城了。”宝玉也不回头,道:“你别叫嚷,横竖跟着就是。”茗烟便不敢再问,只跟着宝玉一径出城来。
二人策马直奔了半个多时辰,茗烟方想起这是去往江边的路。赶上来对宝玉嘟囔道:“二爷这是要去江边吧?还有好远呢。今儿跑这么远,要是让里边知道了,我可吃不了兜着走呢!”宝玉安慰他说:“不用怕,我们只是去江边转一圈就回来。”又过了两顿饭的功夫,二人来到江边。
宝玉让茗烟牵马等着,自己往岸边来。只听得水声潺潺、如泣如诉。及走到岸上,只见那日送亲时的车马印迹尤依稀可见。宝玉久久地站在那日探春登舟而去的地方举目远眺,只见茫茫江面上灰雾蒙蒙,不见一影,眼睛不觉蒙胧一片,低吟道:
烟波江上东风骤,苍茫天空少鱼鸥。
碧水滔滔逐浪逝,柳絮飒飒随风游。
一滴江水一滴泪,万里波涛万里忧。
只愿辟浪寻踪去,哪怕轻乘一叶舟。
吟罢,愈觉伤心,不禁大哭起来。
茗烟拴了马,在不远处看着宝玉,见宝玉坐在岸上大哭,忙走来劝解。宝玉那里能忍得住,越发哭得气噎喉干。送亲那日茗烟也曾跟着宝玉来过,今又见宝玉如此伤心,也禁不住鼻酸起来,一边哭一边劝宝玉。茗烟好劝歹劝,良久,宝玉方渐渐止住哭声。
彼时日挂中天,热风阵阵。茗烟知宝玉还饿着肚子,道:“二爷,我们出来了这么久,也该回去了。再说二爷还没有吃午饭,还是回去吃饭吧,饿着了也不是玩的。”宝玉听说,方觉得肚子空落落的。从怀中掏出表来看了一看,道:“你先去牵马,我再坐会儿就回去。”茗烟听说,便回去牵马。这里宝玉尤看着江面发呆,想起孔子所说的“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不禁感伤:三妹妹不知已被这无情的流水送到那里了?!
茗烟牵马在不远处等着,见宝玉久久望着江水,没有要走的意思,又走来劝解。宝玉见日渐西沉,只得站起身来准备回去。茗烟牵马过来,宝玉翻身骑上马,又眺望了一回,方调转马头缓缓地往回走。
宝玉回到家已是掌灯时分,换了衣服忙忙地去贾母那边吃饭。日间贾母已经遣人来问过两次,见他这才回来,又神色忧郁、无精打采,只当走乏了,吃过饭便让宝玉回去歇息。
话说黛玉见探春远嫁他乡,又听说迎春婚后很不如意,心中黯然,想道:“二姐姐和三妹妹有舅舅舅妈做主,尚且如此。我如今一来无父母做主,二来无兄弟扶持,一切只有靠外祖母。只是祖母年事已高,倘或一日祖母有个好歹,我又不知会落到什么田地。宝玉虽心实,奈何这事他如何能做得了主!”想着,不禁泪流满面。
宝玉每日早晚过来看视黛玉,虽深知黛玉的心思,但也不敢冒昧说出来,只能以好言宽慰。黛玉虽深知宝玉之心,但是很多话怎能说的出口,宝玉越体贴,自己反越觉伤心难过。二人往往是四目相对而无言,唯有流泪而已。
贾政因探春远嫁,有时也觉后悔答应了这门亲事,无奈儿女婚姻自有定数,也只得作罢。况近来即将有大事发生,贾政每日忧心忡忡。
这日晚间贾母刚吃完饭,见贾政神色慌张地走进来,贾母问:“什么事?”贾政给贾母行礼毕,屏退众人,悄悄回禀贾母道:“老太太,刚刚打听到的消息,皇上已经驾崩了!”贾母一听,大吃一惊,忙问:“几时的事?”贾政道:“听说皇上是十四日晚丑时晏驾的。”半晌,贾母方缓缓地道:“十四日?都三天了!”又问:“可有贵妃的消息?”贾政道:“还没有贵妃的消息。里面戒备森严,还不好打听。”又安慰贾母道:“老太太不要太担心,贵妃应该无事。”贾母沉思一回,道:“非常时期,诸事要分外小心。另外,设法托人打听贵妃的消息。”贾政忙应几个“是”,又宽慰了贾母几句话,方退了出来,忙忙地去找贾赦商议。
不日昭告天下,先皇因病驾崩。接着一连多日,王公大臣都去吊国丧。宁荣二府凡有爵之人也皆去了,两府里只留凤姐照管。彼时凤姐已经大愈,因每日坐着车在两府走动,把诸事料理得井井有条。
这日凤姐正在宁国府分派诸事,忽见荣府有人来报,说孙绍祖家有人来了。凤姐一听,忙给赖大家的吩咐几句,自己坐了车往荣国府来。及到了屋里,便命请孙家的家人来见。一时那人进来,给凤姐行过礼,把一封书信呈上。
凤姐先听见孙家来人,便觉蹊跷。今见此人呈上一封书信来,更觉满腹狐疑,忙展开一看,原来信上说贾迎春已经离世。凤姐儿顿时放声大哭起来,平儿忙上来扶着凤姐儿,一面问是怎么了。凤姐哭得哽咽难言,半日方断断续续地说:“二小姐没了。”平儿一听,也不禁流下泪来。凤姐大哭一场,方渐渐止住,打发那人回去。这里凤姐忙遣人去报知贾赦。因快马来回要一个月时间,凤姐只得自己忖度着处理此事,又派人去孙家吊丧。
贾赦和贾政得知贾迎春离世的消息,因知贾母这些日子在外,已是十分劳累,怕贾母知道迎春的事更又悲伤,故没敢禀告贾母,只悄悄告诉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又让快马带话给凤姐儿,让凤姐先自行斟酌处理。
一日国丧已毕,贾母等回到家。众人皆劳累不堪,歇了几日方好些。贾赦知贾迎春的事不可久瞒,便带着邢夫人来到贾母房中,缓缓地把迎春已经离世的事告诉贾母。贾母一听,老泪纵横,对贾赦和邢夫人道:“当日我就不看好这门亲事,你兄弟也劝你,你只不听。如今嫁过去还不到一年的功夫,好端端的,孩子就没了。”又哭道:“在我身边十几年,长了这么大,就这么没了。不知道背地里受了多少苦!”说到这里,更哭得声嘶气咽。
贾赦和邢夫人站在地下,一声不敢言语。贾政和王夫人在外间,听贾母哭得厉害,怕把贾母哭坏,便也顾不得别的,一起进来劝解贾母。四人苦劝了一回,贾母方渐渐好些。又吩咐贾赦去细查迎春是怎么没的。贾赦早已得知贾迎春被孙绍祖百般折磨,便一病而逝。只是不敢回明贾母,只答应“是”而已。
贾母又问元春可有消息,贾政回道:“听说太妃已按制搬到了懿宁宫,只是还没有得到确信。想来无事,请老太太不必担心。”贾母听后,不禁又泪流满面,半日方道:“设法托人多打听信息,回来告诉我。”贾政忙答应:“是”。四人又伺候了一阵,知贾母困乏,便请贾母早点安歇,然后方退出来。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