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28
路尹尹回来便昏迷, 高烧不降,迷迷糊糊, 梦话不止。
秀秀在一旁守着她,可她实在是听不清路尹尹说的什么,偶尔听清了她也听不懂她的话的意思。
“晋喻, 晋喻别死晋喻”她闭着眼睛喊着, 手紧紧地抓着被子, 手上用力太狠手背都发白了, 可她还是没醒过来。
秀秀急得直打转,她在边上侯着,安慰道,“少夫人醒醒, 少爷没事的, 您快醒醒啊。”
她就像被梦魇缠身一般,怎么都醒不过来, 任谁说话她都听不见, 只顾着自己说梦话。
路尹尹是梦到了两世交杂的事情,她一会儿梦见晋喻抱着她哄着她, 红着脸说要和她生孩子,过一会儿却又梦见晋喻战死关外, 李赐哲借着异族兵马趁京中大乱撑帝。可片刻钟后她又梦见李赐哲被她刺了一刀后死了, 越贵妃发怒, 要来捉拿她。
她的脑袋像不听使唤不受控制一样, 想要飞快地让她回忆起所有事。她一点都不想回忆关于李赐哲的事, 也不想回忆起曾经被欺负的日子,可她在梦里,醒不过来,动也动不了,那种感觉就像有人把好多好多过往在短时间内通通塞进她的脑袋里。
逼着她去回忆,去记起。路尹尹好想醒过来,好想坐起身来,可她觉得眼皮似乎有千斤重,她根本睁不开。
种种往事在她脑海里过了一遍之后,她觉得身体被抽空了一样,从骨子里迸发出一种难受。头疼欲裂,五脏六腑都在疼,疼得生不如死。
她脑中场景一转,转到了晋喻昏迷之时。她在梦里仿佛又变成了别人看不到摸不到的鬼魂,只能呆呆地站在一旁,什么都做不了。她眼看着晋喻在床上脸色发黑,赵之在他身边急得不得了,一边为他取下毒箭,一边还要诊他的脉,生怕他挺不住。
路尹尹走过去,蹲在晋喻旁边,她摸着晋喻的手,却摸不到,他的体温时冷时热,表情既痛苦又难受。路尹尹看着眼眶都红了,她想过去抱着晋喻,可她碰不到他,她只会穿过他的身体,她要疯了。
她越来越头疼,越来越难受,最后终于睁开了眼睛。
“少夫人你可算醒了”秀秀红着眼睛,“都两天了你吓死我了侯夫人都来看过好几次,你这是怎么了”
可路尹尹没有听她说话,她的双眼呆滞,眼神涣散,额头上都是细细的汗珠,仿佛劫后余生一般惊魂不定。
她想到了什么,赶紧掀开被子去找侯夫人。秀秀急得赶紧把外套给她披上,跟着她往外走,秀秀不知道为什么,少夫人醒来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呆呆的,楞楞地,她的话也不理了。
“娘”路尹尹推开侯夫人的房门。侯夫人正准备睡下,她一见到路尹尹过来,便是大喜过望,跑过来把她的衣服紧了紧,摸着她的脸感叹。
“你可算醒了,怎么了,这么急跑过来还不把外衣扣子系上你身体又不好,待会儿着凉了晋喻回来指不定得心疼。”
“娘,您能代替晋喻给我写封休书吗”她很着急,笔墨纸砚都拿给侯夫人,催促她,“您快写”
“尹尹”侯夫人摸摸她的额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她都不碰路尹尹递给她的笔墨,反而是心疼地给她系好衣裳。
路尹尹一直皱着眉头,她好着急,她从心底里冒出来一股急躁,催促道,“晋喻娶我已有一年,我没有给他生下一儿半女,就以这个为由快点给我写封休书啊娘”
“尹尹”侯夫人扶着她,“你要做什么”
路尹尹见侯夫人不愿意写,她急得汗都要出来了。仅仅睡了两日,可她却像大病初愈一般浑身无力,不仅头疼,这才刚刚心里急了一会儿,她就胸口发闷,脸色发红,脚下站不稳一般。
她飞速转动着脑袋,想着晋喻的所有事,然后突然眉头放松,似乎想起了什么。她抬起笔自己开始写休书,字迹飞快,不一会儿便写完了。
侯夫人见她要走,她赶紧问道,“尹尹你为何要这样做你难道心仪他人了”
路尹尹摇摇头,“娘多虑了,我只心仪世子一人,此生也不会再喜欢别人。”
“可你”
路尹尹说完话便回去了,秀秀赶紧跑过去跟着,她走的很急,又咳又喘,可脚步却越来越快。回到房间,路尹尹翻出晋喻给她的私印,就要在休书上盖晋喻的印章。
秀秀赶紧把她的手臂握住,摇头道,“少夫人这是世子给你的私印,是为了让你行事便宜,不是让你写休书的”
晋喻只有一个私印,只要与晋喻有过书信往来的人都认识他的印章。他也没换过别的印,就这一个。这么多年了,京城的少爷公子都认这印章,盖上它以后,那就表示世子知道这事也同意这事。
就路尹尹随便写个借条,找别人借银两,只要借条上有晋喻的印章,别人都卖晋喻一个面子。他走之前把私印留给路尹尹,就是怕她受委屈,也担心若是别人知道他不在京中会趁机对侯府下手,到时候路尹尹一个女子,求助无门,怕她会势单力薄。
所以晋喻把印章留给她了。他这个举动其实上是把他在京城的权利人脉钱财全都放在路尹尹这里了。然而路尹尹现在要用它来给休书落印。
路尹尹摇摇头,不管秀秀,在休书上工工整整地盖上晋喻的印章,然后胸口发闷,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用尽了。她刚坐下不到一会儿,就听闻外面阵阵脚步声喧哗声传来。
秀秀开口道,“少夫人快别玩了,把休书撕掉,你看少爷回来了,他会生气的”
路尹尹没动静,她皱眉看着门外,果不其然门外来的是其他的侍卫们,并不是晋喻的人,路尹尹看着他们只觉得面生。
外面的侍卫举着火把,在侯府的长廊上站成一排,但都不敢大动,一个内侍穿着紫衣,带着高帽,走过来看着路尹尹,语气平平淡淡,说道,“圣上有旨,请世子妃进宫与越贵妃说说话,还请南威侯夫人陪同。”
路尹尹心里暗道,还好刚才写的快。
“我不是世子妃了。”路尹尹把休书交给内侍,“晋喻已经把我休了,若有什么只用找我一人便行,与南威侯府无关。”
内侍拿过休书,见着上面盖了晋喻的私印,他心里的石头可算放了下来。其实他不敢擅闯侯府,要是被晋喻知道了,他秋后算账的话那真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就算来也不想动南威侯府的一草一木,也不想请侯夫人进宫。
宫里都传来了,这事就是路尹尹做的,人就是她杀的,可偏偏她是世子妃。本来就是,瑞王一死,这皇位只能落到太子头上,而晋喻和太子私交甚好,他一点都不敢请侯夫人过去听越贵妃骂人。
但路尹尹就不一样了,她又不姓晋。她说到底也不是晋喻的血脉之亲,只带她一个总比带侯夫人一起去得好。
内侍收起休书,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烦请路小姐走一趟了。”
走在皇宫里,路尹尹面无表情。周围的人都以为世子妃会接说着晋喻的名字,和他们求饶说好话,可她没有,就那样呆呆地走着,表情平静得可怕。
殿内,明密帝,皇后,越贵妃,太子,四人都紧紧盯着她。除了越贵妃的表情愤怒见着她就开始骂以外,其他的人看她的表情都各不相同,太子看着路尹尹,眼神里是安抚和镇静,似乎在让路尹尹相信他,他不会让路尹尹出事。
可路尹尹没太理会太子,她觉得她的脑袋里是空的。一路过来她好累,在李赐哲死了之后,她紧绷的神经就像突然间被放开了一样,瞬间整个人毫无支柱,大仇得报,再无别的愿望。
看着路尹尹脸色苍白,皇后担忧地问道,“世子妃你如何了”
内侍这时候把休书呈上去,“启奏陛下,世子已经写了休书,路小姐已经和侯府再无任何关系。”
皇上听到此话,也是神情一松,似乎觉得此事好办许多。太子却是眉头紧皱,他接过休书,看到上面果然有晋喻的私印,他摇摇头,不可能啊,晋喻此刻在关外。他哪有时间写什么休书。
是她自己
太子看了看路尹尹,见她还是那副表情,时不时还忍着咳嗽晃了晃身影。她还是那副瘦弱的身影,只是两天不见,她的气色更差,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
她写了这封休书就是把她自己的后路断了。她这样做可以不让皇上为难,可以不让太子为难。至于她自己,她好像已经不在乎了。
越贵妃说道,“你是你杀了我儿”
路尹尹点点头,看着她,脸上冷漠至极,也不辩解什么。
“你如此狠毒”越贵妃逼近,可路尹尹依旧不卑不亢,她看着越贵妃疯狂的样子,她恍惚了一会儿,又回过神来,说道,“李赐哲本就该死。他意图在寺庙中非礼我,如果我不杀他,现在死的人就是我。还说等他飞黄腾达就如何如何,他的那番作为像个人吗”
路尹尹一点都不怕越贵妃,她几乎无所顾忌了,“你难道不知道瑞王做了什么折磨侍妾,中饱私囊,勾结异族,意图谋反,欺上瞒下,巴不得京城不得安宁。你说说,这种人,难道不是人人得而诛之”
“你胡说”越贵妃走近,顾不得礼仪,伸手就要打她。可她的巴掌还没碰到路尹尹的脸,她的手臂就被路尹尹握住了。
路尹尹冷着眼,“我说的是不是真的,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太子皱眉,他不知道路尹尹在干什么。如果她现在否认,一口咬定瑞王不是她杀的,是小和尚看错了,李元丰会尽所有力量来帮她圆这个谎。可她不仅不打算否认,相反她还并不怕越贵妃的咄咄逼人,她难道放弃了吗
一通训斥审问过后,皇帝开口了,“既然路尹尹认罪了,那便把她带下去关着。”
皇上身体不适,听到越贵妃的尖叫声他就受不了,于他而言还是早早定夺他回宫歇着比较好。
越贵妃说,“既然路尹尹承认了,那陛下,臣妾请求她以命偿命,明日立刻将她问斩”
太子出来说,“这怕是不妥,太过于匆忙了。”
“她都已经认了,你在等什么太子殿下,你站着说话不腰疼。”越贵妃一个劲地缠着皇上,皇上闭着眼睛,叹口气,说道,“行,行。”
太子还要再说什么,皇上朝他摆了摆手,示意他闭嘴。
只要皇家无事,风平浪静,那牺牲一个路尹尹也不是大事,世子妃嘛,他以后再给晋喻赐婚就是。明密帝是这么想的,而且路尹尹不是拿出休书了吗,她这个举动就是说她不想牵连皇家和侯府了,这的确是很聪明的办法。他已经没有一个瑞王了,可不能再没有晋喻。
皇帝看了看路尹尹平静地可怕的表情,摇了摇头,可惜了。
被关到牢房里,路尹尹靠着墙便倒下了。她扶着墙又吐又咳,胸口闷得难受。她咳着咳着血就出来了,顿时她的口里充满了血腥味。她又袖子擦了擦嘴角,靠在角落闭着眼睛,笑了笑。
“不亏,不亏。”她喃喃地说,过了一年多的好日子,到头来拉了李赐哲垫背,京城不会再因为战事人心惶惶,燕茜和晋喻也不会再陷入关外苦战。如果她的命能换来这么多东西,那是真的不亏。
“参见太子殿下。”门外的狱卒高声喊道。
不过一会儿,太子和赵太医就出现在路尹尹面前。赵太医看她瘦弱成这样,眉头深皱,赶紧给她诊脉,又想说她几句,又心疼她这幅样子。
李元丰看着路尹尹,道,“你走吧,我来对付越贵妃,你无需为此事白白搭上性命,陛下说过,李赐哲若真有逼宫的心思,该杀,你别如此。”
“不,太子殿下。”路尹尹摇头,“此事到我这儿为止,就完了,也不会牵扯进其他人。越贵妃既然想要个结果,那我就是那个结果,我死了,这事就尘埃落定。可是如果我跑了,她会把这事往你身上扯,往侯府身上扯,如果她不甘心要闹得鱼死网破,那样岂不是多生事端”
太子没有说话。路尹尹说的这些他都想过,只要他现在放走路尹尹,越贵妃就会说他故意和路尹尹勾结一起杀害李赐哲。到时候不仅是他一个人面子上不好看,晋喻估计也会受牵连。
越贵妃骂那人爱搞传言,要是她放出消息说世子妃和太子不清不楚,世子妃是为了太子能顺利登基才那么做,那坊间只会越传越甚,对他们极其不利。
名声不好,难以服人。
赵之问她,“那你为何不早早躲避,还要留在府中”
“如果我走了,他们会对侯夫人下手。侯夫人到时候肯定会为了保护我和越贵妃争辩,而侯夫人也会让皇上在这事上面很为难。只有我来最好。在大殿之上,就算我否认,越贵妃也会用更多的方法来逼我承认,何必呢,这事结的越早,京城就定得越快。”
她已经思考了这么多,让李元丰都感到意外。
李赐哲折磨死了那么多侍妾,路尹尹当时对他的恨意几乎从五脏六腑中通通冒出来,之前她有多怕他,她下手就有多狠。
赵之给她诊完脉后,对她摇着头说,“你怎么元气大损你这两日都在做什么原先那些冒了点头无关紧要的病状现在都加重了,你现在这身体比原来更差。”
路尹尹也知道,她自从晋喻走后身体就不断变差。前两日的高烧是让她身体差到底的根源,说白了就是原来还为了报仇能硬撑,也没兴趣管她的病。现在仇报了,那些被压抑的症状,被压抑的神经,似乎都找到了个出口,短短两天,便能折磨得她喘不过气来。
太子看她的样子虚弱,便蹲下问她,“你在大殿之上毫无顾忌,因为你知道你的身体不行,你撑不住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晋喻”
“我”路尹尹说了一个字,没有再开口。
“我知道你是为他好,可是万事不该如此。”太子说道,“我今日会去派人搜查瑞王府,只要找到他准备造反的证据,你就有救了。”
说服皇帝不难,只要李元丰去求他,他不会真的让路尹尹死。难的是说服天下人,现在京城已经传开了,传这事儿传的各种原因的都有,李元丰知道他必须要找到证据,才能堵住悠悠之口。而且他不能就说晋喻去关外打仗了,那样越贵妃会说是异族谋反不是瑞王谋反,只有真正拿到证据,他们说话才有力。
可越贵妃早做了准备。她在瑞王府之时就已经把李赐哲的那些与异族来往的证据,那些其他的对瑞王不利的东西都烧掉了,李元丰带着人进去瑞王府,翻了个底朝天,硬是没有翻出有关他通敌的证据。
不过他不死心,到了天亮,他还没走。终于几个时辰后他在李元丰的一见不起眼的小库房,他找到一张路尹尹的画像,瑞王还在上面批注侍妾二字。
这足以证明他对路尹尹有不轨之心。随后李元丰还翻到更多的关于路尹尹的东西,甚至她的手镯和衣服都有记录。太子知道之前路婀娜在这儿,那这些东西就很有可能是路婀娜告诉李赐哲的。
他赶紧带着这些东西回宫,只要这些东西在,那就能证明路尹尹所说的瑞王想非礼于她这事是真的,虽不能让路尹尹免除刑法,可至少能救她一命。
路尹尹已经被压到刑场,她看着面前挤挤攘攘的人群,依旧面无表情。侯夫人从远处冲了过来,本来没表情的路尹尹在看到侯夫人的那一刻,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尹尹,李赐哲在庙里是不是想欺负你他要是欺负你了你也是自保啊,你不这样做的话,你,你”侯夫人泪眼模糊地看着她,“我这就去和皇后娘娘求情,就算你有错,也不该罚这么重,是他动了歪心思,你”
路尹尹看着侯夫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这里面牵扯的事错综复杂,目前左相和侯爷还没有消息,皇上为了平复左相他们,他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路尹尹知道,也算到了。
“娘,你别想我。”
“尹尹”侯夫人要上去,可侍卫们把她拦住,他们把人群推散开。
刽子手见时辰已到,他先喝了口酒,路尹尹避着眼睛,明日是她十八生辰,她还是要死在十八岁之前,认命了。应该说自从她身体变差之后,她就开始认命。
这时街上马蹄声响起,越逼越紧,那马蹄声的速度越来越快,刽子手没在意,他举起刀。说了句,“别见怪了,世子妃。”
他的刀举起,就听见远方一支带着风声的利箭射来,那箭又快又准,箭头射中刀柄,刀掉了,刽子手还后退了好几步。他看着那支射过来的箭矢,尖锐非常,若被它射中了,那真是直接的穿心而过。
路尹尹听到箭矢射过来的声音,她的心里像被突然点燃了一撮小火苗,她立刻睁开眼。
刑场外,晋喻骑着烈马,穿着铠甲,风尘仆仆,他的脸上有些泥痕,有些血迹,还有一条长长的红色划痕,像是新伤口还没愈合。
他搭着箭,一双眼睛依旧明亮如初,他的箭头对着刽子手,眯着眼朗声道,“我看谁敢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