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少眠曾经是个性子很温和的人, 在上辈子的时候。
他性子温和得近乎天真。
那时在苏少眠的世界观里,从来都没有“人性本恶”这个说法。
他觉得这世上的人都是良善的。
他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苏少眠自小在神医谷长大, 神医谷谷主是位生性淡漠、但是十分悲天悯人的老人。
神医谷谷主捡回苏少眠时苏少眠五岁, 他父母都是苏阳县中的普通百姓,因意外双双身亡,只留下了苏少眠一人。
谷主菩萨心肠, 心怜苏少眠年幼孤苦,就将他带在了身边。
苏少眠渐渐长大, 谷主并不因他无父无母、身无依傍而看轻他, 反而悉心地教导他。
神医谷谷主说苏少眠心性纯善、又在医学方面天生悟性不错,是学医的好苗子,便将他收作了亲传徒儿,把一身的本领都传授给了他。
苏少眠常觉得自己其实并无什么师傅所说的什么“医学天赋”,师傅那样说、肯将一身技艺都传授给自己, 不过是因为师傅人好,所以才对自己那么好。
神医谷谷主对于苏少眠来说, 从来不仅仅是医学上的亲传师傅, 还是他的再生父母,是他给了苏少眠后来的一切。
苏少眠对此感激于心, 他与谷主感情极深。苏少眠年满十八出神医谷历练时,一心想的便是要早早学成归来,好协助师傅光大神医谷。
本来这一切应该不难。
只可惜, 老天似乎存心想和苏少眠做对。
苏少眠在谷外遇到了沈澜洲。
这简直是他一生的劫。
沈澜洲城府深厚、心机极深, 他为了武林至尊之位, 设计密谋了近十年,将天下都编制在了他的网里。
万事俱备,只待沈澜洲收网。
可在收网之前,沈澜洲遇到了一些小小的麻烦。
魔教中有人叛了教,趁沈澜洲外出身旁无人时与正道之人里应外合,重伤了沈澜洲。
这背叛确实是猝不及防,饶是沈澜洲功夫再高、再有通天之能,也无法避开。
偏偏祸不单行,沈澜洲重伤之后仓皇逃走,却又正巧撞到了正巧下山、循着线索来到念慈县的叶呈面前。
沈澜洲被叶呈抓到,叶呈自然是不会轻饶了他。
叶呈名门正派出生,自然是视沈澜洲为死敌,叶呈抓了沈澜洲之后,沈澜洲显然就难逃一死。
沈澜洲当然不会甘心就这样受死,可叶呈功夫高深,受伤被俘的他根本不可能是叶呈的对手。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叶呈那时为了追捕蝶衣客,并没有立马将他压回天山。
跟这辈子一样,叶呈将沈澜洲锁在身边,却在因缘巧合之下开始与他一同追查蝶衣客的真相。
蝶衣客一案本就是沈澜洲的手笔,这显然给了他更多可以操控的空间。
与这辈子不同的是,上辈子的苏少眠并没有在出谷初期便遇到浣花派的弟子,自然也就没有跟着她们一起来到苏阳县神拳门,那么自然,也就没有与沈澜洲相遇的那样早。
苏少眠上辈子与沈澜洲遇到的时候,蝶衣客一案已经进入了尾声,与沈澜洲设计的一样,这一案真相暴露之后,正道的名声受了很大影响。
苏少眠与沈澜洲相遇在叶呈带着沈澜洲回天山派的途中。
那时苏少眠正谨遵着师傅的嘱托,一路走,一路为人义诊。
一日凌晨,苏少眠刚来到义诊的药房门前,正打算拿着他的药箱开始他一天的工作,一个穿着白衣、手持银刀的男人却突然出现在了苏少眠面前。
苏少眠那时在外游医已半年有余,叶呈又是正道中那样出名的人物,他自然是立刻认出了他。
苏少眠看出叶呈面上焦急,又敬重于叶呈的身份,二话不说便跟了叶呈回了他借住的客栈,为叶呈口中“受了伤”的伤者看病。
这个“伤者”,便是沈澜洲。
沈澜洲当时伤得确实很重,苏少眠一进屋子便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气。
苏少眠一愣,立刻走上前去查看。
那时沈澜洲正半倚在床头。
他看起来确实很糟糕,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不说,眼尾眼眶还都是通红的,显然是还在发着烧。
可沈澜洲当时的精神看起来却还可以。
苏少眠记得自己一进屋子,沈澜洲便转头朝自己看来,男人身上的玄色华服华贵繁复,一双凤眼清凌凌的,眸中清明异常。
要不是苏少眠后来上前去查看,发现沈澜洲当时竟是四肢经脉俱断,单看沈澜洲那看过来的一眼,简直无法让人相信他竟受了那样重的伤。
沈澜洲功夫高,可他最成名的两样功夫,便是掌法和轻功。
而当时苏少眠为他诊治时,分明发现沈澜洲的手腕足腕经脉俱断。
看那痕迹,沈澜洲的双手应该是被人暴力折断、以致骨折,足腕更是生生地被人削断了筋脉。
这样重的伤,该是极疼的,且这伤的地方如此不好,若不加以好生诊治,沈澜洲的一身功夫可谓是会被废了大半。
苏少眠那时已在江湖历练半载,若说初出茅庐的他怕是会因为未曾听说过沈澜洲的特点而认不出沈澜洲,现在的他却不可能不认得。
魔教教主沈澜洲那一双血瞳,实在是太过有名。
苏少眠抖着手为沈澜洲诊治。
他并不知道沈澜洲是怎么伤的,他也不想知道。
当时江湖里谁都知道叶呈捉拿了魔教教主沈澜洲、正将他押解回天山、会在回天山后将沈澜洲斩首示众。
苏少眠从小受神医谷谷主教导,并不待见沈澜洲这邪教异徒,一心只想快些诊治完毕了事。
倒是叶呈竟显得十分紧张,一直在一旁看着不说,还与苏少眠道让他定要尽心诊治,别让沈澜洲日后留下了后遗症。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嘀咕左右一个快死的人、留下些后遗症也无妨,一边却不敢出言拒绝,只得低头医治。
叶呈在一旁紧张不已,身为当事人的沈澜洲却全程显得很冷静。
他至始至终都表现得很平静,苏少眠为他医治时,沈澜洲一直都安安静静地垂着眼,从苏少眠的角度看过去,只看到沈澜洲那副纤长浓密的睫毛。
简直像是凤凰黑色的尾翼,那样安静又脆弱地时不时颤动一下,眼尾却又是嫣红的,带起的风浪,能直直地传进人的心里去。
沈澜洲一直未与苏少眠搭话。
他一直垂眼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都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眉眼冷淡得很。
直到苏少眠支使着叶呈外出买药,沈澜洲才在叶呈离开后,突然抬起眼。
沈澜洲向他求救。
苏少眠那时在极度的愣神之下,只记得当时的沈澜洲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袖子,沈澜洲的手受了伤,这简单的动作让他做的分外艰难。
沈澜洲开口,声音极低极哑,他问他可否救他出去,他说若公子愿救沈某离开,沈某日后定以千金重宝相报。
那时因蝶衣客一案,正道确实已经有些落寞,邪道乘胜追击,沈澜洲在那时许下的这个诺言,自然不会有假。
可苏少眠显然不会答应,毕竟在那时的他眼里,沈澜洲所代表的邪道仍是恶的,他不能背叛正道,去救沈澜洲这个魔头。
叶呈抓住了沈澜洲,并要将他当众处死,这在那时的苏少眠眼里简直是件大快人心的事,他怎么去阻止?
苏少眠一边在心中冷笑,一边却并未多想。
沈澜洲向他求救显然也并不是什么太过奇怪的事。毕竟若沈澜洲真随叶呈回了天山,摆在沈澜洲面前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沈澜洲显然不想死。
可苏少眠并不想救他活。
苏少眠以冷漠的沉默回答了沈澜洲的求救。
沈澜洲等了片刻,终究是又慢慢地松开了手,苏少眠听到沈澜洲在松手后用低哑的声音道了句“抱歉”。
苏少眠一愣,沈澜洲这行为有些不符合他心中邪道头子的形象。
苏少眠抬眼看向沈澜洲,开口正想说什么,叶呈却在此时回来了。
苏少眠便又闭上了嘴,恢复了他一开始的那种沉默寡言的模样,快速地给沈澜洲接好了骨、换好了药。
苏少眠医术不错,有他医治,沈澜洲该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苏少眠在离开前,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屋里一眼。
他看到叶呈似乎正坐在床边与沈澜洲说话,沈澜洲的一双眼睛,却正直直地朝自己看来。
那日似乎是秋末,窗外落叶纷飞,清晨的阳光透过露珠,开始照进屋内。
沈澜洲一双血瞳亮如宝石,他的眼里似乎正倒映着窗外纷飞的落叶。
看到苏少眠回头朝自己看来,沈澜洲在竟是冲着他笑了一下。
那一瞬间,窗外纷扬的落叶像是都自己长了翅膀,直直地撞进了苏少眠的眼里。
苏少眠离开客栈后便回了医馆,后来又很快离开了这个地方,去了下一个城镇义诊。
他在外一路走,听到了不少关于叶呈和沈澜洲的消息。
据说叶呈压着沈澜洲回了天山,正道众人皆聚于天山脚下。
在众人的见证下,沈澜洲被处死。
苏少眠很难说清在听到沈澜洲死讯的那一刻,自己的心情是怎样的。
似乎有些释然,为武林终于少了个魔头的存在;又似乎有些遗憾,毕竟那日那玄衣男子在漫天落叶中的一笑,实在是太过耀眼,让他午夜梦回,仍反复忆起。
苏少眠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是,自己这一生该是都再也不会见到沈澜洲了。
毕竟沈澜洲已经死了,死在了他计谋好不容易成功之际,想来也有些可惜。
苏少眠这么想着,却没想到,那一次的分别竟不是永别。
五年之后,苏少眠竟是又见到了沈澜洲。
说来也许是巧,这一次相见的场景竟与之前一样。
苏少眠去某地义诊,正午时有人前来道家中有人突发急症,想求个大夫出诊。
苏少眠接了诊起身走到医馆大堂,站在那里的男子一身白衣胜雪,手持银白长刀。
那男子转头,却正是叶呈。
苏少眠楞了一下,却仍走上前去,躬身与叶呈打招呼。
叶呈看到他似乎也很是惊讶,白衣男子看了他许久,目光复杂,最终却还是未说其他,带着他去了家中。
其实苏少眠在看到叶呈的时候便隐隐有了猜想,只是不敢确信。
待到了叶呈家中,看到那坐在院中的玄衣男子,苏少眠脑子才嗡得一声,整个人都楞在那里。
沈澜洲正坐在院里,苏少眠来之前他正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树木。
察觉到有人进来,沈澜洲回头看过来,男子的一双血瞳穿过重重树影,直直地望过来,一如苏少眠记忆中的一般。
全武林都以为沈澜洲已经死了,五年前就死了。
却没人能想到,沈澜洲其实还一直活着。
苏少眠猜测,许是叶呈舍不得杀了沈澜洲,毕竟五年前他为沈澜洲诊治的时候,能感觉得出来他们叶呈似是挺关心沈澜洲的。
也许他们关系不错。
亦或者更确切的可能是……叶呈一直喜欢沈澜洲。
苏少眠记得五年前叶呈看沈澜洲的眼神,与现在叶呈看沈澜洲的眼神一样,满是柔情。
一个人,怎可能舍得杀了自己的心上人?
哪怕那心上人,并不喜欢自己。
叶呈将沈澜洲救下,却不放心将他放回武林,便一直将沈澜洲关在这里。
这里是距离天山极近的一个小镇,就在天山脚下,全镇人口不足百户,人口简单,实在是再适合藏人不过的一个地方。
全江湖的人想必都猜测不到,那个他们以为五年前就已经死了的邪道魔头沈澜洲,五年来竟一直好好着活着,就在天山脚下。
他们尊崇的正道魁首将他藏在了这里,叶呈给沈澜洲戴上了锁链,为了防止他逃跑,除此之外,却也对他极好。
苏少眠看了一眼这地方的东西,从躺椅软毯、到茶水糕点,样样都是最好。
那是一个人讨好心上人时,才会给予的东西。
苏少眠观察周围时,沈澜洲也在看他。
五年过去了,男人似乎变了点,又似乎一点没变——因为苏少眠看到沈澜洲看到他,竟是又微微勾起了唇,朝他笑了笑。
一如五年前一样。
这次沈澜洲似是受了点寒,有些轻微的低热和咳嗽,除此之外却没什么。
苏少眠兢兢业业地为沈澜洲把了脉、开了药。
然后也与五年前一样,在叶呈离开去买药之后,沈澜洲又再次伸手,抓住了苏少眠的袖子。
苏少眠抬头,看到那人一双漂亮的血瞳。
这次,沈澜洲甚至没有再说什么必将相报的话。
但苏少眠知道,这次自己定是无法再像五年前那样拒绝沈澜洲。
他感觉到自己被沈澜洲抓着的那块嫉妒已经变得滚烫,这种热度一直传到了他心里。
苏少眠答应了帮助沈澜洲逃出去。
这件事,似乎不难。
毕竟……叶呈喜欢沈澜洲。
对于沈澜洲而言,要利用一个钟情于自己的人,显然很简单。
对苏少眠是,也叶呈……自然也是。
沈澜洲少的,只是一个帮手。
叶呈实在是太好哄了,沈澜洲稍微对他好点,他便什么都依沈澜洲的。
苏少眠按照约定端着药碗来到院中屋前的时候,透过门缝,正看到沈澜洲倚靠在床边,一手按着坐在床边的叶呈的肩膀与他亲吻。
白衣刀客显得很手足无措、受宠若惊,苏少眠看到他的一对耳朵都红透了。
苏少眠在门前停下了脚步,沈澜洲显然在一心二用,他注意到了他,玄衣男子眼尾一勾,竟是就着这个姿势与苏少眠笑了。
苏少眠抓紧了手中的托盘。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他猝不及防。
苏少眠知道沈澜洲心狠,却从没想过,他的心竟有那么狠。
艳红的血色铺了一地时苏少眠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苏少眠站在屋里,看着地上叶呈死不瞑目的眼睛,又看了眼一旁眉眼冷漠地在擦拭自己指间血迹的沈澜洲,楞楞地道“你为何……要杀了他。”
五年前叶呈反复要求他保住沈澜洲一身功力的时候,定没想到,五年后的自己会死在沈澜洲的一双手掌下。
那双手掌被他锁了五年,也被他养了五年,养得白皙干净,却也仍然可杀人无无形。
沈澜洲眨了眨眼,将擦手的锦帕扔在地上,道“若他不死,我们便逃不出去。”
沈澜洲这话说的理所应当,语气里不含任何一点多余的感情,苏少眠几次张嘴,最终却仍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楞楞在原地呆了许久,抬眼看向沈澜洲时正看见他因方才的亲吻而嫣红的嘴唇,不知为何竟突然喃喃道“没想到你为了逃出去……竟连这种事也愿意做。”
苏少眠这话说的轻,沈澜洲却听到了。
玄衣男人楞了片刻,解着腕间的锁链,道“若能逃出去,受区区几次折辱也不算什么。所以,公子可愿帮助沈某?”
沈澜洲说着冲苏少眠笑,显然这话他是在打趣。
沈澜洲直到此时才问苏少眠可愿相助。
然他一对血色眼眸中的笑意,却显得那样胸有成竹。
苏少眠楞楞地看着叶呈。
想来叶呈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用生命换回来的唯独几次亲近,在沈澜洲眼里,不过是……折辱吧?
苏少眠楞楞地垂着眼不说话,沈澜洲见他这样,以为他是在为方才的事吃味,便笑着用手挑起苏少眠的下颚,道“好啦少眠,以后我定不会再与别人这样了,我只与你亲近。”
沈澜洲说这话时唇边的笑容温柔至极,他看着他的眼神,神情得仿佛他是他挚爱的人。
苏少眠沉溺在了沈澜洲的这眼神里,忘了其他的一切,不管不顾地沉迷了下去。
沉溺得几乎忘我。
后来。
后来沈澜洲复出,全武林的人这才知道当年那邪道魔头竟没死,而是被叶呈关了起来;与此同时,也是全武林的人都知道了,神医谷的少谷主竟为了一己私情,与沈澜洲里应外合,使计杀死了叶呈。
一夜之间,正道分崩离析,邪道死灰复燃。
天山派弟子赶到小院时,只来得及为叶呈收尸。
没有了叶呈的正道,对于沈澜洲而言,什么也不是。
而与此同时,原本一直游离于正邪两道之外、被所有人尊敬的神医谷,一夜之间名声扫地、人人喊打。
神医谷谷主气得再不愿意让苏少眠回谷,谷中弟子都不再愿意认苏少眠这个少谷主。
苏少眠众叛亲离、一无所有。
可那时的苏少眠并不后悔。
因为他喜欢沈澜洲,只要沈澜洲一用温柔的眼神看他,苏少眠看着他那对好看的血色凤眼,就会觉得即使失去一切,但只要能和沈澜洲在一起,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那样喜欢他啊。
喜欢得恨不得将自己的一切都拱手让与他,只为换他看向自己时眉眼灼灼的挑眉一笑。
为了沈澜洲,苏少眠什么都愿意。
因为他相信,沈澜洲也是喜欢自己的。
幸福的、两情相悦的日子让苏少眠忘了一切。
他告诉了沈澜洲神医谷的位置,告诉了沈澜洲神医谷的进入方法,他甚至将师傅教于自己的一切医术都倾囊相授。
沈澜洲聪明,他学什么都快。
苏少眠觉得很幸福。
哪怕其实沈澜洲将他带回魔教后并不曾与他亲近,哪怕沈澜洲从不许他接触魔教要务,哪怕沈澜洲长时间让他找不到人,哪怕外面怎样传说沈澜洲又有了多少红颜知己哪怕这些冷嘲热讽的风言风语多么满城风雨,苏少眠都仍觉得自己很幸福。
他相信沈澜洲,相信他是喜欢自己的。
后来呢?
后来……
后来,直到沈澜洲为了统一武林血洗了怎样也不愿归降的神医谷,直到苏少眠亲眼看见自己师傅的脑袋当着自己的面被砍下来,苏少眠才不得不从一厢情愿的梦中醒过来。
是啊,沈澜洲这人薄情寡义,当年他能那样对叶呈,又凭什么不会这样对他苏少眠?
他凭什么相信,沈澜洲不喜欢叶呈,却能喜欢上自己?
苏少眠跪在一地同谷人的血里,楞楞地问沈澜洲“哪怕你不喜欢我,可我毕竟救了你,为什么不能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饶了我的族人?”
“救我?”沈澜洲冷漠地看着他笑,“我当初第一次向你求救时,你为何不救?左右在你们这样正道眼里,我沈澜洲就是该死的。你们这样看我,我又何必对你们手下留情?”
沈澜洲俯下身挑起苏少眠的下颚,道“你若想死,我不拦你;但你若想活,看在你毕竟帮我一次的份上,我魔教也不缺你这口饭吃。”
这动作,倒与当初一样,只是再不余当初的半点柔情。
苏少眠就笑起来。
他跪在自己师傅的尸体旁笑得几乎落下泪来,他问“你从没喜欢过我?”
沈澜洲“你?”
沈澜洲“本尊不过引诱几次就恬不知耻地私许终生,谁知道你之前还与多少人这样‘动心’过。本尊怎会喜欢你?”
“好,好,好。”苏少眠跪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眼前一片水雾朦胧,“沈澜洲。”
“沈澜洲。”
那日沈澜洲走后,苏少眠便自绝在了师傅尸体前。
曾显赫数百年的神医谷至此,被灭了全族。
苏少眠死时心中怨气极重,他也没想到,自己竟还能有再睁眼的一天。
当发现自己回到了一切开始前,苏少眠便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此时的苏少眠,显然已经不是上辈子的苏少眠了。
他已经完全疯了。
沈澜洲想要的一切、曾得到的一切,苏少眠都要一一从他手里夺走。
沈澜洲想要武林,这辈子,只要能保住叶呈不死,沈澜洲便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沈澜洲曾厌恶的一切、不愿接受的一切,这辈子苏少眠都要让他一一感受一遍。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爱上自己,因为上辈子沈澜洲曾对他弃如敝履。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心甘情愿地与叶呈欢好,因为上辈子他眉眼冷漠地道的那句“折辱”。
苏少眠设计让沈澜洲永远得不到自己、让沈澜洲觉得自己嫌弃他,因为……他曾用那样嫌弃的语气问他“曾跟过几人”。
当初你加诸我身上的一切,这辈子,我要一一还给你。
沈澜洲,我要让你跌入尘土,满身泥泞,对所爱永远求之不得、不敢亲近。
白衣清秀的男子笑了笑,背着自己的包袱向不远处一群穿着紫衣的女子走去。
他面容清秀,声音温润,一眼便能让人心生好感,放下心防“请问……你们是受伤了吗?我是神医谷弟子,我可以为你们疗伤。”
沈澜洲,你等着我。
初遇时苏少眠走到沈澜洲窗下,刻意摆出了焦急的面容“你受伤了?……你怎么被关在这?!”
苏少眠笑着抬眼看向沈澜洲,一双眼温温柔柔,满是温暖的阳光“魔教教主?我知道你是魔教教主啊,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沈澜洲,为何你不想想刚出谷的我怎会一眼就认出了你?
苏少眠笑着与沈澜洲撒娇“我叫苏少眠,你要牢牢记住。”
“城北的陈记板栗酥最好吃,澜洲要记得我的口味呀。”
是啊,我姓苏,恰好是苏阳县中的最多的姓氏,可你不会怀疑;我的口味恰好合苏阳县的口味,你也不会怀疑。
毕竟你那样自信,从不会怀疑自己。
那日叶呈将沈澜洲骗去北郊,苏少眠为了防止意外刻意跟着。
他在那里看着沈澜洲被叶呈强迫着喂下了木缠果实,才心满意足地离开,并不关心被北郊的泥土弄脏了的衣衫,因为并不会有人注意。
他第二日回去时还顺路在城北买了板栗酥,虽然所有人都知道去北郊一定会经过城北,但这种小小巧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
只可惜这板栗酥苏少眠注意吃不到,毕竟他第二日是要端着板栗酥和醉露去偶遇沈澜洲和叶呈的,这糕点注定要浪费。
但没办法,若不在沈澜洲与叶呈亲近时多出现几次,日后他要怎样时时刻刻地提醒沈澜洲这时的事情?
为此哪怕冒着雨,哪怕他已在神拳门住了许久、理应对神拳门地势极为熟悉,他也必须要在“慌不择路”下冒雨跑到沈澜洲房前,撞见他与叶呈在窗台亲密的一幕。
当然,木缠果实不能让叶呈对沈澜洲用太久,苏少眠得给沈澜洲留下足够的反抗时间,让他暂时可以把武林的一部分抓在手里,这样日后若失去,才能更令人痛苦。
所以苏少眠刻意找来了木缠果实,将它放在了沈澜洲唾手可得之处,来引起沈澜洲的怀疑。
沈澜洲这样聪明,苏少眠只需给与他一点点线索,便能让他发现所有。
他与沈澜洲自然也是要重逢的。
沈澜洲行踪不定,不过好在只要他放出消息暴露自己的位置,沈澜洲就一定会来找他。
既然如此,接下来的义诊便去热闹些的大城池吧,凤城就不错,沈澜洲为了邪道也该会去的,苏少眠想。
苏少眠摩挲些腰间的玉佩,柔和下了眼神。
沈澜洲,当年你怪我第一次相遇时扔下了你,所以这次我再不会,我会用尽一切手段将你紧抓在手心里。
我为你如此用心良苦,算不算还了你当初刻意与我亲近的情?
最后是一点小剧场
为什么苏少眠的前世和原剧本不一样?
因为这个世界是师尊的心魔和原世界的混合。
所以这里的一切都是以师尊想象中他和青篱若处于正邪两道对立面,会发生的事情做基础的。
所以……猜猜这个世界反应出来的心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