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湘龙站在不远处,仔细观察了一下那个货郎,见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中等,皮肤白净,着对襟短褂、玄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黑色布鞋。
看上去,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走街串巷的小货郎。
但是,警惕的周湘龙还是发现了他的两个疑点。
首先,这个人身上的衣服、鞋子,都是簇新的,好像刚刚买来穿在身上,干净整洁得像一个走亲戚的客人,与周湘龙平时看到的那些衣服鞋子脏兮兮的货郎有点不一样。
其次,他的口音怪怪的,既不是本地方言,又不像正宗的官话。仔细一琢磨,这口音就像外国留学生说华语,虽然很流利,但总脱不了那种异样的腔调……
不久,那几个妇女买好了需要的东西后,都散去了。
货郎挑起货担,又在村子里转了一圈,然后从南村口的一条大道出去,径直往满铁附属地方向走去。
周湘龙一直偷偷跟在他身后。因为这条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所以那个货郎并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人跟踪。
往南边行走三四里路后,就到了满铁附属地的一个日本侨民聚居点。
周湘龙目力很强,隔着老远就看到:这个聚居点入口处用木材搭建了一道拱门,上面挂着一块很大的牌匾,匾上用华文和日文写着聚居点的名称:“望江町”。
周湘龙去过几个满铁附属地的日本侨民聚居点,知道每个聚居点都类似于一个小镇街道,里面既有日本风格的住宅,又有很多商铺、摊贩、酒店、娱乐场所,为日侨提供各种生活用品和休闲娱乐服务。
因为看到“望江町”入口处有日本宪兵设立的哨卡,进进出出的人都要看证件,周湘龙便在相距入口五十米远处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货郎走到哨卡前,跟守卡的宪兵说了几句什么,也没出示证件便径直往里面走去。
至此,周湘龙确信:这个货郎是个西贝货,很可能是一个日本密探……
回到金家宅院后,周湘龙发现前来吊孝的人越来越多,除了铁皮沟金氏宗族的人外,还有临蛟镇的官吏、附近几个村屯的保甲长和村民、保安三团各级军官、陆军第五旅第二团的官兵、牡江县政府参议和各部门官吏,等等。
看到那些穿梭来往、络绎不绝的吊丧客,周湘龙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于是,他迈步走进令堂,看到金占威戴着重孝,站在灵铺右边。
灵铺下面设了三个拜毡,吊孝的人进入灵堂后,在拜毡上跪下,三叩首。金占威必须同时跪下,一直等到吊丧客叩拜完毕,再过去将他扶起来。
金占威虽然贵为司令,但因为金德兴只有他一个独子,他的夫人和幼子尚在从省城回来的路上,所以回拜吊丧客的事情,只能由他一个人做。
从早晨开棚接受吊唁开始,他就一直站立在灵铺右边,跟随吊丧客跪跪拜拜,到现在也不知已经叩拜了多少次了,估计膝盖都跪肿了……
周湘龙把负责安保工作的崔勇刚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崔团长,这么多吊唁的客人,且大都是陌生人,你们采取了哪些措施确保司令的安全?”
崔勇刚有点无奈地说:“还能采取什么措施?只能叮嘱负责令堂安保的人警惕一点,注意观察那些吊丧客的言行举止,一旦发现异常,立马采取行动。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出其他好办法了。”
“你可以去劝劝司令啊,让他不要再站在灵铺前,向吊丧客跪拜回礼了。这样下去,他的身体也吃不消啊!”
崔勇刚苦笑了一下说:“我何尝没劝他?但司令是个大孝子,在礼节问题上丝毫不敢苟且,生怕惹人耻笑。因此,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失礼,坚持要站在那里回拜客人。”
周湘龙见金得水正站在不远处与一个族人说什么,便对他招招手说:“得水哥,请过来,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金得水快步跑过来,问道。
“吃过午饭后,请你安排我在灵铺旁边,为前来吊孝的客人点香、烧纸钱,可以吗?”
金得水知道他这样做必有用意,点点头说:“行,吃过午饭后我跟负责这项事务的人说一声,你代替他的位置吧!”
午饭开的是流水席,从十一半点开始一直延续到下午两点,前前后后共开了三十余桌。
周湘龙在中午一点左右,与参与操办丧事的人员一起吃过饭,便站到了灵铺供桌的右边,负责给吊孝的客人点香插香、焚烧纸钱。
与他并排站着、随时准备跪下回礼的金占威,看到他站到了那个位置,有点奇怪地问:“周队长,你不是金氏族人,得水怎么安排你来做这琐碎小事?这怎么好意思?”
因为悲痛过度,加之跪拜了一个上午,差不多筋疲力尽了,所以他的声音苍凉而嘶哑,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周湘龙微微一笑说:“给老太爷上香烧钱,是很荣幸的事情,怎么能说是琐碎小事呢?倒是您,要注意一下身子,可以请一个堂兄弟来代替您给客人跪下回礼,大致礼数到了就行,可别把身子累垮了。”
金占威摇摇头说:“家父遭此横祸,临终前受尽折磨,每念至此,我便寸心如割。这是我为父尽孝最后的机会,哪怕累死累瘫,也绝对不能苟且,更不能请人替代。”
周湘龙心里其实有另外的担忧,但见他执意要尽孝道,不好再劝,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一边做事,一边警惕地观察前来吊孝的客人的一举一动。
下午三点左右,灵堂外面又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
很快,负责接待工作的族人带着十余人走进令堂,扯开嗓门高声吆喝道:“客到——”。
另外一个主事的老人便喊:“请客烧纸——”
周湘龙便把一叠纸钱拿起来,替客人点燃,放到供桌下面的火盆里。
主事老人又喊:“请客上香——”
周湘龙便拿起三根香,在火盆里点燃,代替客人将香插在香炉里。
接下来,那十余位客人每次上来三个,在拜毡上跪倒,三叩首后,站起来走到跪伏在地上的金占威身旁,弯腰将他扶起来。
当第三拨客人跪到拜毡上时叩拜时,周湘龙猛然发现其中有一个好像不大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