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唱会散场后, 廖山在电话里兴致昂扬地让哥哥一起去庆功宴。乌锐清坐了凌晨的飞机,又忙碌一天, 实在有些应付不来了。他婉言拒绝, 而后有些疲惫地跟着顾卓立上车,连拉安全带的动作都比平时迟缓。
“累坏了吧。”男人看他眼下那两道青,觉得心疼, “帮望煊优化业务结构什么的, 集团现在好得很, 何必追求那么高。你摸半年鱼算了。”
乌锐清把座椅靠背往后放了放,闭眼养神, 随口答道:“回头再说。”
回头再说的意思就是不答应,只是暂时不想争论。
顾卓立把自家男朋友那股藏在温和下的倔脾气摸得透透的, 一点办法都没有, 只能叹口气发动车子。
安静的车厢里只有空调换气的极轻微的声响, 温暖封闭的空间与外面的早春寒隔离开,乌锐清安心地侧头靠在倾斜的座椅靠背上, 面朝着男人, 闭目已入浅眠。
顾卓立沉稳开车,目光瞥向导航架上的屏幕。22:14,路线畅通,预计到家时间23:04。
他在心里盘算着,五十分钟差不多刚好够乌锐清睡一小觉。回家后让他先去洗澡, 自己煮粥, 应该能让他喝一碗红豆粥暖暖胃再上床。
乌锐清生活方式相当复古, 家里连台扫地机器人都没有,离家数月肯定落灰没法看。顾卓立完全相反,从入户音响到卧室窗帘全部智能,就连养的貂都比旁人的宠物智商高了一大截。因此,两人回来的飞机上就决定先带行李去顾卓立家住几天,等生活节奏调整过来了,再一起商量商量到底去谁家同居。
顾卓立回家就催乌锐清去洗澡舒缓下僵硬的身体,自己扎进厨房,用清水淘洗红豆的时候他稀里糊涂地想,其实去小乌总家住也蛮好。
虽然他向来鄙夷那些不善利用科技的庸人,但如果是他和乌锐清的家,他想自己是愿意每天挽起袖子擦洗每一寸地板、提着小水壶亲手浇灌阳台上的绿植的。
男人困得打哈欠,稀里糊涂地心想,爱情真他妈致盲。
高压锅四十分钟,每一颗红豆都被煮得爆开,和深红色的米汤融为一体。顾卓立拿冰箱里冷冻的虾饺热了几个,就喊乌锐清出来吃饭。
乌锐清刚洗完澡坐在客厅里发呆,回到家后,这个年轻精英总裁身上利落风行的气质被洗掉了,脚踩着毛绒绒的拖鞋,裹在长到脚踝的浴袍里,慢吞吞地过来坐下。
“回家的感觉怎么样?”顾卓立一边盛粥一边笑问。
“很穿越。”乌锐清揉揉脸,把因为洗澡而在脸颊上积聚的两片红晕揉散,低声道:“很熟悉,但又觉得……有些不自在,不太对劲似的。”
顾卓立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下,轻声道:“巧了,我也有点。”
乌锐清低头喝了两口粥,从喉咙连通食道一直到胃,甜甜暖暖连成一片,他呼了一口气,低声满足道:“但毕竟是家,重新熟悉起来也很快。”
洗澡喝粥后,乌锐清反而不困了,帮顾卓立把行李箱拆开收拾好,然后被逼着在自己的手机上下载了管理这座不到三百平的复式公寓的十九款智能软件,心里看着一屏幕的新图标觉得非常无语。
“我觉得你比我需要Bcker。”乌锐清无奈道:“你该让他想想办法,至少写个程序想办法把这些APP聚合起来。”
顾卓立把所有的用户名和密码复制粘贴到两人的聊天框,仔细检查一遍,点击发送,然后抬头认真道:“他真的不能这么干——即使他能力过关,但他只有一个脑袋,不够枪毙的。”
男人很夸张地深吸口气,“乌总,心疼心疼可儿吧!少让他替你做点违法犯罪的事!”
“哪那么严重。”乌锐清瞪他一眼,自己却忍不住笑了,“说不定会引起科技巨头的注意,真给他年薪几千万把他秘密圈起来。”
“是,被你卖了还要感谢你,乌总向来作风。”顾卓立竖起大拇指,感慨,“比如我啊,做你的舔狗都乐意,舔狗一时爽,一直舔狗一直……唉哟我去,轻点!”
男人往后闪了一下,撇嘴,“腰部不可以攻击,肾打坏了你日子还怎么过?”
乌锐清被他嘴上浪得头皮发炸,瞪他一眼转身往卧室走,“别皮了,你还睡不睡觉。”
男人三步并成两步跟上去,低声道:“既然你不困了……”
乌锐清抢两步先进屋,从里面把门扇上,隔着门冷漠道:“你滚。”
……
……
……
凌晨两点多,有些空旷的公寓里,两人仍旧没睡。
顾卓立放空地躺在自己那张大床上,伸手勾了勾,没勾到乌锐清,于是又懒洋洋地挪了下身子,揽住他的腰才觉得舒服。
“你到底睡不睡?”乌锐清有些烦,已经后半夜了,明天还要上班。
顾卓立喃喃道:“该睡了……但是……”
他咽口吐沫,空虚道:“我怎么总觉得还是不踏实?”
男人鼓着腮帮子皱眉思索,不应该啊,粥喝了,澡洗了,小乌总也抱了,睡在自己这张往死里舒服的大床上,怎么就感觉哪儿哪儿都不对呢?
不就离家两三个月吗,之前比这更长时间的时候也有啊。
乌锐清困得眼皮打架,胡乱把自己身上那只手推开,往旁边翻了个身,“求你了,哥,睡吧。”
随着他身子动,顾卓立也感受到身下床垫轻微的震颤,嘟囔道:“你现在说话真是被我带坏了,一天天的……”
话音戛然而止,卧室陷入一片死寂,已经快睡着的乌锐清察觉到不对,挣扎着把涣散的意识召回,回身看男人,“怎么了?”
顾卓立双眼圆瞪,表情活像见了鬼。
“我操!”他张口骂道。
乌锐清被他吓一激灵,坐起来,两眼茫然,“怎么了??”
顾卓立跟着起来,没做停留,直接翻身下床,动作惊慌而狼狈。他摸着黑到床边上,扑通一声就对着床跪下了。
乌锐清彻底醒了,“干什么啊你……中邪了?”
他被突然的变故吓得心脏狂跳,下意识点了下手机屏幕,02:59。
顾卓立压根没心思回他,跪在床边两手往地上一按,一个头就磕了下去。
乌锐清:“???”
他的第一想法是,120究竟管不管突发性神经病?还没想出个头绪,就听顾卓立对着床底下大喊一声:“小伦敦!!!”
“我貂呢?老子貂哪去了?”
乌锐清后背一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重起来。
——他终于也知道为什么回家后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了。
凌晨三点,公寓里重新灯火通明。顾卓立穿着拖鞋咣咣咣地楼上楼下狂跑,逢柜门就开,逢床底就跪,喊声越来越绝望。
“伦敦!小伦敦!”
“小伦敦你在家吗?你跑哪去了?!”
乌锐清紧张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了,他跟着男人身后,把男人找过的房间全都重新找一遍,甚至连只有手指头粗的落地灯柱都要搬开看看后面,就差把地板撬起来找。
楼下,客厅,餐厅,主卧,衣帽间,两套浴室,没有貂。
楼上,两间客卧,书房,健身器材室,小储藏间,也没有貂。
高大的东北汉子精神濒临崩溃,在楼上楼下反复找了半小时后,他双眼猩红,声音里带了丝泪腔,已经从大喊变成了喃喃自语,“小伦敦……我的小伦敦呢……”
顾卓立抱着最后的希望打开衣帽间墙上的壁橱,掀开洗衣机盖子往里面看了一眼,而后失魂落魄地出来一屁股坐在床上,“真的不见了……”
小伦敦作为一只与人类社会完美融合的宠物貂,拥有很多别家宠物望尘莫及的生存技能。之前顾出色不怀疑小伦敦能把电话接起来,不是在开玩笑,因为小伦敦真的很聪明。
它会自己用接通直饮水系统的宠物饮水器喝水,知道饿的时候要按喂食器上的按钮,每天自觉使用全自动宠物厕所,甚至在喂食器储仓没粮时,会自己到橱柜里拖着那袋巨大的宠物粮出来,用爪子刨进储仓里,再很有仪式感地按一下按钮,享受那种喂食器释放粮食时悦耳的哗啦啦声。
至于掉落在地上的粮,它看都不会看一眼,因为顾卓立从来不吃掉在桌上脏了的食物,给孩子树下了好榜样。
正因如此,每次顾卓立出远门,只需要确保柜门没上锁、水闸没关、公寓通风良好,完全不用管这只貂。
全自动宠物厕所大概能坚持两周,因此每双周让马可来清理一次就可以,完全不愁。
乌锐清看着失魂落魄望着地板发呆的男人,提醒道:“上周马可不是还汇报过小伦敦的情况吗,除了增肥四两之外没什么异常。”
“哦对。”男人猛地站起来,“那是哪天?六天前吧,对,六天前,我给马可打电话。”
半夜三点,马可的声音听起来像没了俩肾那么虚。
“董事长,晚上好……不对,早上好。咳,我以为怎么着也得等您回北京第二天才开始受您荼毒呢,不过也对,第二天了……”
顾卓立打断他的碎碎念,目眦欲裂,“老子的貂呢?”
马可被问一愣,陡然意识到事态不对,声音清醒了过来,“不在家吗?我上周刚去伺候完屎尿,走的时候加满了粮仓,试了喂水器,还陪它玩了一会。后来它爬回床底下睡觉了,我就走了。”
马可顿了下,“小伦敦向来不愿意和人玩,它除了吃就是睡,偶尔挠挠您的漫画书,这您都是知道的啊……”
顾卓立哀忡爆炸,喉结剧烈地颤抖着,大声道:“小伦敦不见了!老子的貂交给你帮忙照看,结果你……”男人情绪失控,真的要流下泪来,他揉了揉眼眶又觉得自责欲死,低声道:“不对,不怪你,是我不好,我太信任一只貂照顾好自己的能力了,是我对不住它,我是个人渣,我他妈……”
“顾卓立。”乌锐清忽然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示意他挂掉电话,若有所思道:“马可刚才说,他走之前小伦敦钻回床底下睡觉了?”
顾卓立把手机一扔,点头,“嗯……它最爱我的这张床,虽然它不太喜欢和人接触,但它和我很亲很亲。它小时候必须要睡我怀里,长大后也最多只能接受和我隔开一张床板的距离,它对我的依赖就像对妈……”
“行了,行了。”乌锐清头大地打断他,皱眉道:“马可走的时候它钻回床底下睡觉了,也就是说它不可能跟着马可溜出去。家里都找过了,它一定不在,那在这六天里,它可能从哪逃家?”
顾卓立被问一愣,过了好一会才说道:“楼上……小伦敦有时候会去二楼找漫画书看,楼上有点闷,所以出户阳台的门一直开着。”
顾卓立头皮发麻,抬脚就往上走,“不是吧……卧槽,可是有纱窗啊,而且它嫌冬天阳台上一堆积雪,推它都不愿意往外踩一脚的。”
乌锐清紧随他身后上楼,低声安慰,“别急,如果它跳楼……”乌锐清顿了顿,“物业知道你养貂,看到尸体会通知你。大概率是顺着天台跑了,我们先去看看。”
顾卓立已经听不进去乌锐清分析了,他跌跌撞撞地冲上楼,走到阳台旁边蹲下一看——黑色的纱窗从接近地面的位置开始被破了一个西瓜那么大的洞,这会还有风往里灌。
“……”
顾卓立僵硬地拉开纱窗迈出去,棉拖鞋踩进春天化得湿溻溻的雪水里,对着夜空迎风飙泪。
乌锐清一颗心也几乎被冻上了,正要拉着男人防止对方从二十五层跳下去,不经意一回头,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坨毛乎乎的什么东西。
乌漆嘛黑呼呼刮风的早春半夜,某国际公寓顶层,左右两户的出户阳台中间只隔了有三米的距离,房顶几乎没有坡度,足够一只貂欢乐地爬墙。
某只炸着毛的东北雪貂就在寒风里,趴在邻居的阳台门上,脸怼着玻璃,中邪一样一动不动地往里瞅。
大概是瞅不见想瞅的东西,急得炸毛还直挠门。
顾卓立飙泪前,突然听见风声中的两声委屈的呜咽。他以为是自己发出的声音,正心想原来人在悲伤至极之时会在自己都来不及察觉的情况下哭泣,就感到乌锐清在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
男人回头,乌锐清正偏头看向隔壁阳台,满脸无语。
凌晨三点半,整座小区正睡得香,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成年男人失心疯一样的暴喝,在夜空中夹带着北风呼啸回荡。
“小伦敦!!!!”
“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