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屏幕里,从我婆婆的脸上,连一丝疯狂也捕捉不到。
她身着华服,一身白裙像是要去参加什么仪式似的。
年轻的她,和如今的她相比,在气质上相差甚远——挺拔而大小合适的鼻子,像钻石镶嵌在娇美的容颜上,神色不是我经常所见的焦虑和神经质,而是冷若冰霜的肃穆。
岁月对女人就是这般无情,越是美丽的东西,凋零时的残躯越令人叹息。
又或者说,是发生了怎样痛苦的经历,让她崩溃,真的只是一场车祸与丧子之痛吗?
画面里还可以看到两位穿着像警察一样的人,但看不到面目,因为镜头现在主要是对准不停挣扎的孩子,与他的母亲。
那群人从房间中央散开,围成一个圈,留下这对母子在中央。
没有任何征兆的,就像花瓣凋落一样快速轻盈,那把匕首直接插入少年的胸膛。
挣扎起先变得更加剧烈,然后便开始走下坡路,直至平息。
镜头不再对准人物,我最后只是看到匕首从那美丽而面无表情的女人手中脱落,如碎屑般难以把握。
镜头对准了其并不能很好展现出来的血色。
血从张继忠的衣物中如泉涌,在床单上肆意横行,接着淌在地下室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然后分叉,最后恍然的流向四面八方。
镜头越拉越近,像是要给血液一个特写。
虽然画面是接近黑白的,然而,此刻从电视屏幕下沿渗出的液体却是暗红色的,在淡蓝冷光下看起来也是接近黑色。
起先,我尝试接着往后退,半途中又突然改变了主意。
抓起桌布,我试图抹去那斑斑血迹,然而血越流越多,如湍流愈发汹涌,有几滴直接飞溅在我脸上,微舔的铁腥味儿熟悉的可怕。
慌乱间我已经完全失去了主意,弯腰想去拔插头,血不住的往我头发和脖子上流,带来黏腻恶心的触感。
突然想起,插头更本没插。
只剩下一条后退的路,此刻我像是洗过血浴或者是刚谋杀亲夫的女人,目之所及全粘上了血迹。
客厅已经完全失去方才还算熟悉而温馨的模样,血如洪流继续毫不留情面的从那矩形的区域喷出。
后退的过程中,因为视角变广,我才看到,在屏幕内不断流淌的血河之中,张继忠不知何时站在我对面,正盯着我一动不动,脸上已经全然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帮帮我!”
他不是在祈求,而是在怒吼,以一种没有实体的灵体才能发出的哭嚎鬼音在咆哮。
他的脖子扭转了不可思议的角度,接着像是要朝我冲过来。
再也忍受不了,我不管不顾的尖叫起来。
除了捂住脸,我实在想不出还能干什么。
闭眼中,这黑暗的几秒格外恐怖,在恶鬼的尖锐嚎叫下我双膝发软。
我等着从梦中醒来,却发现那东西在已经来到身旁,轻轻触碰我似乎是在试探。
心脏几乎骤停,没想到,今天我就要不明不白死在这。
原本绝望等死的我,突然发现那背上的手掌有温度。
是父亲。
客厅的灯已经打开,我不易察觉的瞥向一旁的电视,那里只是一片冷酷的黑色,四周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粘上血迹。
“小姗,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父亲正关切的望着我。
我只是摇头,我俩陷入了沉默,能听到钟表机芯在运作的声音。
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说道:“刚刚看你站在这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我靠在沙发的靠背背侧,手背在后面,通过靠背支撑,才勉强能站住。
“做噩梦了,起来倒口水喝,但其实还是有点害怕。”
“真的?”
我们对视着,在这深之夜,我才发现父亲老了,一道道皱纹如旷野石头上的斑驳,一阵心酸涌上来,然后我移开视线。
“真的。”
“你小时候做噩梦了,也经常跑去找妈妈,而不是来找我。”
父亲的语气中,带着微微的嫉妒。
然后我们都笑了,好在,这次我笑的比较真心。
“要是有什么心事,也可以跟你爹说,有难处的话,我还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虽然退休了,但我那些人脉还没都入土呢……”
看着父亲絮絮叨叨安慰我的样子,那心酸的情绪更加强烈。
“好的,您赶快去休息吧。”
下半夜再没要怪事发生,在极为困难的挤进梦中后,那里是一片混乱,不再是走在林中小径,而是充斥着血色,和死去少年的身影。
胡乱睡了一觉后,在早餐餐桌上,我勉强塞了点东西进去,父亲也没提起昨晚的事情,对此我非常感激。
但我那察觉他偶尔投过忧虑的目光来,我则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
在带娃后的空闲时光,我坐在电脑桌前,试图整理下思绪。
丈夫没有回来,估计是手术做到太晚,在医院凑合睡下了吧。
我新建了一个文本文档,手指在键盘上敲击着:
张继贤的叙述——弟弟死于车祸。
梦里——张继忠是被母亲所杀。
警局档案——那场车祸并未造次伤亡。
这几行字一下让事件清晰起来,于是我继续敲打着键盘:
结论:很有可能那梦里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过去,疯婆婆杀死了自己的儿子。
可是……
我重重靠在电脑椅背上,原因呢?
盯着结论那行字看,越想我越是觉得胆寒,那场杀戮历历在目。
我盯着屏幕一动不动,眼睛几乎要流出泪来,还有没有其他的突破口呢?
对了!
这个托梦,还有一直游荡在我家中的幽魂,到底是谁,目的又是什么?
这次,我打字的速度很慢,因为还在一边认真思考。
它是谁——张继忠。
目的——警告我什么东西,或是要告知我他死去的真相。
难道说……
一条丝线将所有的东西串联起来,即使还有说不通的地方。
献祭。
张家有为了什么我难以想象的仪式献祭的传统,想起那群人围成的圈子,我更加肯定了这个猜想。
它,难道一直在暗示我,要小心张家的人,以及我孩子的安危吗?
突然,我对张继贤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抗拒感,脑海了浮现了他们一家三口,站在林中小屋门前的样子,对我微笑着,正伸出手邀请我进去。
不寒而栗。
什么是如略薄冰的感觉?现在,我深有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