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一路前行。
空气中果然弥漫着浓浓的硫磺味。由于实在太过黑暗,众人逐渐失却了时间与方向感,虽然行不多时,却仿佛已走了许久许久。这些狭长的甬道,或上或下、或左或右地折来覆去,起错综的程度,就似这些沉默无语、心里却暗思翻涌的人们。
花升将奉钜子之命前来,走在六人最后,戒备最严密。他生性开朗豁达,最见不得人装神弄鬼,一路上边走边暗骂:「这些鬼谷的兔崽子们,行事果然阴毒,种种几关暗算,令闯入者纵然武功再高也防不胜防。此次若非有珂月宫主领头,却哪里能找得到这样诡异的入口」
宋歇山心中犹如重石压着,只想:「过去几十年来为了五块白玉几乎掀翻武林。赵唉,师父他老人家只怕与此事也脱不了干系今后我算是叛出师门了还是师父他老人家才算是清霄派的叛徒呢唉,我自小以清霄派为家,往后却该何去何从」
刘毕虽走在六人中间,戒慎之严却不亚于殿在最后的花升将。他脑中正仔细盘算:「这山道不知是天然形成抑或人工开凿鬼谷为了几块白玉如此费尽心机,难道这世上真有长生不老之事我花了好几年时间耐心布局,终于快能将本门叛徒邵广晴除去,统一儒门。没想到如今却身陷险地,身旁这些人无一可靠不说,更有那珂月在。怕就怕那珂月另有计较,她若对我等有加害之意,此处可说是再好不过。但如若不亲身涉险,探明真相,日后恐怕不再有此良机」刘毕心中惴惴不安,往前踏出的每一个步伐也都小心翼翼,仿佛只要一不留神,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这封闭的空间和压迫性的沉寂,在在都使得辛雁雁格外恐惧。俞往前走,她便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与脚步声变得十分巨大。她两只手心里全是汗水,心中不禁暗暗佩服珂月,「这地方可不是寻常人有胆量走入的,珂月竟能单独进出多次,倒是不简单。」她岂知珂月过去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服恐惧,又如何一次一次地硬挺着头皮往返,方有今日的泰然自若。
这时珂月走在六人最前头,只是心无旁骛、专心致志地一路向前。此行对珂月而言,除了救出端木蓉和乌断之外,其余的都不重要。
六人当中,就属荆天明最为镇定。既然珂月一路走得不疾不徐,他便料定此处尚无危险。荆天明只觉得大伙儿似乎都过分紧绷了,当下试探性地咳嗽一声,见珂月没有阻拦他发出声音的意思,于是故意低声问道:「雁儿、雁儿。在我背后的是你吧」
辛雁雁很紧张的回道:「是我。怎么了荆大哥。」
荆天明道:「没事、没事,你别怕。刘毕、刘毕,在雁儿后头的是你吧」
刘毕很警觉地回道:「是我。在我后头的是宋大哥。」
荆天明嗯了一声,继续唤道:「宋大哥、宋大哥,在刘毕后头的是你吗」
宋歇山答道:「是我没错。怎么了荆兄弟。」
荆天明道:「没事,我检查一下。谁知道在这黑暗中,走着走着,说不定有人就被调包了,」
刘毕不疑有他,还附和道:「天明顾虑的是。花大哥、花大哥,在宋大哥后头的是你吧」
花升将正待回应,荆天明却立刻抢答道:「不是呀,花大哥走在我前面。」
辛雁雁和刘毕齐声惊道:「怎么会花大哥明明走最后头。」
宋歇山疑道:「荆兄弟,你可别吓我,要是走在你前面的是花兄弟,那走在我后面的这个人是谁」
荆天明奇道:「我怎知道喂、喂,最后头的那个,你到底是谁」花升将见荆天明在这关头居然还有性质耍弄众人,心中不禁暗自好笑,当下便故意闷不吭声。宋歇山急道:「花兄弟花兄弟在我背后的明明是你,你倒是吭声啊」
刘毕此时也听出荆天明是故意捣鬼,但又不免有所怀疑,低声问道:「珂月呢」
黑暗中,只听得珂月扑哧一笑。
荆天明道:「你别光是笑,光是笑一笑我们怎听得出你是谁」
珂月啐道:「荆天明,你无不无聊」
荆天明嘿嘿笑回:「我就是看大家太无聊了。」
刘毕叹了口气,很不以为然地责备道:「天明,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
宋歇山却尚自狐疑:「可是花兄弟干嘛一直不出声难道在我背后的真不是他」
辛雁雁俞想俞怕,忍不住颤声催道:「花大哥、花大哥,你快说话呀」
花升将呵呵笑道:「别怕、别怕。珂月背后的是荆兄弟,荆兄弟背后的是辛姑娘,辛姑娘后头是刘兄弟,刘兄弟后头是宋大哥。宋大哥,在你背后的人是我。在我背后可就真的没有人了。」
宋歇山这才放下心来,笑道:「花兄弟,你要是再不出声,我可就有回头一掌打过去了。」
几个人被荆天明这么一闹,原本紧绷的神经都稍微放松了些。辛雁雁没好气地道:「真是的,花大哥,荆大哥他老爱胡来,你怎么也跟着瞎闹」
说话间,众人渐渐觉得前方有光线传来,似乎这甬道出口便在不远处。这时空气中的硫磺味也渐渐淡了。隔不多时,六人陆续走出甬道,来到一间方形石室。
室内空无一物,唯有一扇青铜门牢牢紧闭。石室上方的岩壁凿有天窗,清晨的薄光正自窗洞斜射而入,照亮了整间石室。
众人甫从黑暗进入光亮之处,陡然间看见站在自己身旁之人竟是赵楠阳、左碧星和鬼谷三魈,皆唬地一跳、各自退开,紧接着才想起,除了珂月以外,其余无人皆已易容,再望去时不禁哑然失笑。
荆天明抬头望着天窗,疑惑道:「我们不是已深入山中,怎么还能有光」
「其中奥秘我也不能明白。」珂月说道:「我只知道过了这间石室,便是真正的鬼谷圣域。我在这圣域里能够同性的范围很有限,但举凡我所去过的间间石室中都有光线,连呼吸的空气都异常清凉。」
「这真是巧夺天工。」辛雁雁赞叹道。
「喂喂这是赞叹敌人的时候吗」荆天明言道。辛雁雁不自觉的吐了吐舌头。珂月不理会他两人拌嘴调笑,只道:「过了这间石室,里头的道路我也只去过几回,最深入的一次,便是我拿到刘毕身上的白玉直奔炼丹房那次。」「宫主的意思是,你也只进去过那炼丹房一次」宋歇山问道。珂月点头,言道:「各位切记,待会儿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要保持镇定自若,依计行事,千万别往了自己扮演的角色。那么,赵老爷子,我们就进去吧。」
「赵老爷子」花升将歪着头,撞了撞荆天明言道:「珂月小姑娘她叫的是谁啊」辛雁雁在旁边不知两人正在开玩笑,紧张兮兮地提问道:「花大哥说什么哪宋大侠不就是赵老爷子吗」「谁是花大哥」这回换荆天明耍嘴皮了,「白姑娘,听说你聪明过人,怎么突然糊涂起来」花升将听了哈哈大笑,辛雁雁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这兄弟俩恶当。
「事不宜迟,这就走吧。」珂月拉开青铜大门,率先走入狭窄的石道间。
六人初入这甬道中,便听得脚下叮当作响。低头看时,却不见自己脚下踩着任何异常之物。「这是一条响道,但凡有人经过,便会叮当作响。」珂月边走边解释,「前面石室中的青铜大门,与下头石室中的青铜大门乃是一对。方才我们拉开那青铜门的同时,下头的青铜们也会隆隆作响。」「换句话说,前头镇守的人已经知道我们来了。」「没错。噤声。再下去他们便能听见我们说话的声音了。」明明珂月已叫大伙儿都别说话,刘毕仍忍不住低声嘱咐:「记住,大伙儿尽量避免开口,一切以安全为要。」
说话间,六人已见到一扇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青铜大门。珂月当下拉起门上的兽首环,大敲三下,「锵锵锵」撞击之声在甬道中震动出嘹亮回鸣,铁门后立刻传来了开锁声响。
咿呀声中,铁门被缓缓向外拉开,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座长宽俱有近百丈的巨大广场。众人虽说早做好心理准备,如今见此阵仗,还是不禁心下骇然。
广场左右两侧山壁,如蚁穴般皆有诸多通道入口。高达数丈的山岩,碗似地覆盖住整座广场。抬头仰望,片片光华的岩石金色晃耀,镶嵌在众人头上,只照得四处犹如白昼一般。
广场中央两道人墙,各个皆是身穿盔甲、手持长枪,一左一右地双排隔出一条长长大道直达彼端。尽头处则是另一堵石墙,森严矗立在上百道阶梯顶端,墙上两扇黑色巨门则沉默地紧闭着。
那负责开门的守卫一见到六人,便立刻先朝着宋歇山唤道:「赵老爷子。」紧跟着又对花升将、辛雁雁和刘毕一一唤道:「春老爷子、白姑娘、束公子。」最后方对珂月唤道:「珂月宫主。」竟将辈分高下分得清清楚楚,言态执礼甚恭。宋歇山不禁暗自惊异:「如此看来,师父身为鬼谷护法,地位竟比鬼谷三魈还高。」
「打从进入此地,我便怀疑这儿实非一门一派之力可以建构而成。果然」刘毕却暗忖道:「瞧这些守卫身上的盔甲竟与秦兵相同,这鬼谷和朝廷的勾结比我意料中的还要深。看来白芊红如今手上依旧握有兵权。日后若想铲除鬼谷,势必得联合武林各派势力才有可为。」
「赵老爷子怎么这么快就便回来了」那守卫首领客客气气地问道:「不是才刚出去吗」宋歇山这一生从不说谎,更别提装扮成他人模样乱说乱道,被这首领一问,顿时一愣。花升将机巧地接话,「我们在外头刚巧碰上。咳」还装模作样地学春老咳嗽一声,吩咐道:「我们有要紧事说,没有吩咐,别来打搅。」「是是是。谨遵春老爷子吩咐。」
「那,赵老爷子,走吧」花升将和嘴上这么说,手却推了辛雁雁一把。「喔对哦」明明前两天已经排练过很多次,辛雁雁还是直到现在才想起来,这一行人中就属白芊红心高气傲,向来要走在众人前头。为此,珂月还几番交代,要她切记鬼谷三魈的石室位置。如今花升将推了她一把,辛雁雁赶忙仰起鼻子,谁都不看地开始往前走,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荆天明见辛雁雁装得很像,连忙忍住笑意。他却不知辛雁雁并非费劲刻意去学白芊红的骄傲模样,二四那鬼谷三魈所居石室位置太过复杂,此事辛雁雁心中只忙着背诵:「左、左、右。右,再往左。」哪里有功夫去瞧这广场中、走道上,站得慢慢如石像般在守卫的秦兵。好不容易走出守卫的视线范围,辛雁雁这才呼地一声松了口气。「雁儿,做得好。」荆天明轻轻拍了下辛雁雁的肩膀做为鼓励。辛雁雁则回了他一个甜美的微笑。
珂月假装没看见,只以眼神示意宋歇山、刘毕、花升将三人先在门外等候,跟着运功姜石门往内推开。石门一开,珂月率先跨入门内,荆天明与辛雁雁两人随即依计跟上。待得他二人一人入得门内,珂月便立刻又将石门重新关上。
荆天明望着眼前景象不禁好生愕然。万想不到,方才沿途那番森严威武,如今转眼间竟到了一座雅致庭院。园中绿池丝竹、凉亭水榭,竟是一派富贵清幽,三面厢房有回廊环绕,鸟鸣啾啾,声声入耳。「这白芊红好会享受。想当初桂陵一战,她便另开一处竹林,看来此地也是如法炮制。」荆天明回头瞧了一眼,见辛雁雁已经藏身在树丛间,这才快步跟上珂月的脚步。
「但愿这鬼谷三魈轮班的时间没变,此刻若不是白芊红在此,那就非得要让宋大侠他们进来,双方大打出手了。」珂月边往里头走,心中边暗自祈祷着。
凉亭内,一名身穿着一袭绛紫色衣裳的女子正黯然独坐。袅袅的香烟从紫金炉中升起。夏姬白芊红,一手捧着茶杯小口啜饮,一手轻轻拨弄着琴弦。她如今虽然已经是少妇,却依旧艳丽不可方物,风姿不减当年,只是眉宇间多了一层不得志的淡淡抑郁之色。
「白姐姐,我回来了。」白芊红听见珂月脚步声,又听她叫唤自己,却只微微挑眉,转眼一瞥,抱怨道:「你可终于回来了。为了块劳什子白玉,三个人轮流等你,弄得人连觉都不好睡了,你这丫头的架子可真大呀。」
珂月吐了吐舌头,回道:「我算哪根葱你三位在这里保护月神和神医,何必把帐算到我头上为了这块白玉我可没少吃苦头。哪像白姐姐整天在这里喝茶、弹琴、发呆、睡觉,多悠闲。」
「丫头好一张贫嘴,小心我哪天撕烂了。」白芊红咯咯一笑,伸指往珂月的方向一点,道:「你当我真不懂这世上有什么瞒得过我白芊红的你小丫头自告奋勇揽下白玉这差事,第四块白玉你抢着要去拿,第五块也抢着要去拿。真奇怪了,怎么上回白玉得手,刘毕的一条性命却偏偏还留着这回白玉得手,只怕那辛丫头也还活得好好的吧」荆天明一听登时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没错、没错,当初若是由鬼谷的人出手来抢白玉,刘毕、雁儿焉有命在」白芊红直说得珂月哑口无言,这才朝荆天明上下打量,又道:「真是稀客,清霄派的左兄弟怎么有空来啦」
「最后一块白玉非同小可。」荆天明微笑回道:「我师父特别交代要我陪同照应。」
白芊红哼了一声,很是不屑地说道:「有我们鬼谷三魈在此,左护法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荆天明心中暗忖道:「左护法白芊红称赵楠阳为左护法,莫非这鬼谷之中尚有个右护法吗」砖头看珂月,只见珂月也是满脸吃惊,显然对此并不知情。
「既然回来了,还不快点儿将那个白玉拿来。」
「春老爷爷、束大哥他们人呢」珂月问道。
「还能去哪儿自然是在里头睡觉吧。」白芊红言道,「理他们呢。给我也是一样。」说罢便将纤纤五指向珂月伸去。说时迟那时快,白芊红手臂前伸,珂月右手顺势一拉,左手对住她身上三处穴道;荆天明则在白芊红哑穴轻轻一点。白芊红本来便不擅长武功,哪里禁得住珂月、荆天明两大高手联合,登时被他们制住。
两人对看一眼。荆天明旋即抱起全身软瘫的白芊红走到辛雁雁躲藏之处。当白芊红亲眼看到「另一个自己」躲在不远处的树丛时。真是又惊又怒。荆天明放下白芊红,转而拉起辛雁雁,辛雁雁起身后便急急忙忙往珂月所在的凉亭跑去,荆天明则转身就爱那个石室的门再度拉开。于是,真正的白芊红在树丛中,亲眼见到「自己」跑了过去,又见「春老」、「束百雨」与「赵楠阳」,一个个蹑手蹑脚地推门进来,纷纷躲在附近的树丛。白芊红知今日遇上奇险,心中思绪急转,已将珂月心中算盘大致理清,只是哑穴被点、双足被封,只能眼睁睁看着罢了。
「你说什么」凉亭中珂月怒吼着:「什么叫做拿到白玉都是你的功劳」「嘿嘿嘿。」左碧星冷笑道:「姑娘这么说就太没良心了,若不是我为姑娘支开宋歇山,姑娘能如此顺利得到白玉吗」「什么宋歇山」珂月又吼道:「我压根儿没见到什么宋歇山。」「那还不是因为我帮姑娘挡下了嘛。」「我可不领这个情」
珂月和荆天明在凉亭中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着。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大。果不其然,不久便听到回廊东边响起春老的声音,「姓左的,唉你师父难道是派你来找麻烦的吗非得吵醒我老人家。」西边的回廊也传出束百雨的声音,「呵,没想到珂月妹妹生起气来,声音还是那么好听。」
话音甫毕,东西厢房木门豁然洞开。春老自东厢房内慢吞吞地踱步而出束百雨却一个蹬身翻出回廊,立在珂月面前,笑眯眯地望着她道:「珂月妹妹,好久不见啊。」
「什么珂月妹妹,叫得这么亲热。」荆天明心中暗骂,脸上却微微一笑,恭敬地招呼两人,「见过春老爷子、束公子。」
珂月眼见春老、束百雨两人行至凉亭,便自怀内掏出一个小布包,交到由辛雁雁假冒的白芊红手上,娇嗔道:「白姐姐,我可没撒谎。拿这块白玉时,这姓左的家伙可没帮上什么忙。」
春老与束百雨听得珂月取回最后一块白玉,心总皆是一喜,赶忙凑到白芊红身旁来看。白芊红左手捧着布包,右手来解。那布包乃是两层油布,将白玉裹在中间。「咦白玉怎么脏脏的」珂月见布包打开,随即依计言道。白芊红眉头一皱,顺手抽起白玉下头的第一块油布去擦白玉。瞬间,无数细小白粉飞扬在春老、束百雨、白芊红、珂月四人面前,那白粉闻起来又香又甜。珂月拍手笑道:「啊我知道了,这第五块白玉是从八卦门辛雁雁手上抢来,定是那辛雁雁脸上擦的脂粉太多,乱掉一通,这才搞得白玉脏兮兮的。」
辛雁雁假扮白芊红,未免春老识破,从头到尾不敢开口,没想到珂月竟趁这时说自己什么涂脂抹粉太多,忍不住对她怒目相视。「这个自然。那辛雁雁我也曾见过,庸脂俗粉一个,哪即得上珂月妹妹」自从数年前珂月来鬼谷露面,束百雨便惊为天人。此后,凡有机会能与珂月多说上几句话,他自是不会错过的。此事束百雨话说到一半,转眼见到白芊红脸上怒气,料想定是自己夸奖珂月过了头,赶忙讨好道:「当然啦,若论容貌,那辛雁雁便是来给白姐姐提鞋也不配。」岂知平常只要赞美其容貌便会笑逐颜开的白芊红,今天怎地愈是生气
假扮成左碧星的荆天明在旁看了这出戏,起先还觉得束百雨好笑。后来不知为何,愈看辛雁雁便俞感到心惊,俞听珂月便俞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好像忘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珂月趁着辛雁雁无法开口,应和着束百雨大耍嘴皮子,说什么辛雁雁其貌不扬才需涂抹如此多脂粉。她嘴上乱讲,实际上却盯着春老。原来珂月在包裹的两层油布中间,铺上了一层乌断教她调制的「去功散」,这去功散本身毫无气味,绝难察觉,是珂月另行掺入一些女子用的脂粉,这才闻起来又香又甜。
这春老乃是个老江湖,内力又强,若有珂月亲自下毒,定会被其揭穿。而春老向来与白芊红交好,由辛雁雁冒充的白芊红掀开外布的那一瞬间,去功散便撒将出来,闻者内功尽失。春老眼见珂月也吸入这脂粉香气,自是不疑有她。珂月东拉西扯地乱讲话,目的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去功散发挥功效。不过,当然也与辛雁雁、荆天明一路上有说有笑,惹恼了珂月脱不了关系。
当珂月研判毒气已然入体发作,随即说出早先与荆天明约定的暗号。只见珂月轻轻拉起春老的衣袖,撒娇道:「春老爷爷,白玉我可拿回来了。下次你可得帮我教训荆天明这小子。」这「教训」二字甫出口,珂月的十根手指便如拨弦弹琴地纷纷点向春老右臂会宗、支沟、阳池诸穴。与此同时,荆天明骤然挥振双臂,右手击向束百雨面门,左手发掌往春老胸前拍去。
春老猝然不防,却毕竟身经百战,甫觉珂月手下有异,立刻侧目移身。珂月受端木蓉真传,自单下神都九宫掌门这个重任以来,认穴其准无比。春老矫捷一避,走脱支沟、外关、阳池三穴,但会宗穴仍被珂月弹中。春老感觉右臂猛地一阵酸麻,只得举左掌迎击荆天明的来招,甫一发掌,心下大骇,「不好怎地内力全无」春老正想先硬生生对下荆天明这一掌,再乘机变招,岂知荆天明却抓住他手腕一拉,伸指便点住了他胸口的神封穴。
珂月一指弹中春老右臂后便不再理会,立即转往束百雨而去。束百雨则刚被荆天明一掌打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尚不知发生了何事,本能地一把暗器撒手掷出。珂月脚下踏着玄冥掌法步伐轻松多开。只见数十根袖钉挥射不远便纷纷落地,显然束百雨也丧失了所有内劲。束百雨转身便逃。珂月却不急着追赶,反而停下,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布团,塞入已动弹不得的春老口中。束百雨往石室出口跑去,却被一道急窜而来的闪电击中了后背灵台穴。荆天明气他珂月妹妹、珂月妹妹叫个不停,还「顺脚」踹了束百雨一下,这才将他拖回凉亭。珂月倒是一视同仁,立即在束百雨口中补上一个布团子。
辛雁雁坐在凉亭中,右手还捧着白玉,只见兔起鹘落,变化犹如惊鸿骤雷,转瞬即过。谁该先对谁动手,彼此又该如何应援相助,一切明明是荆天明和珂月两人临场应变,但这两人看起来却好像师出同门,拥有绝佳默契。辛雁雁瞧在眼底,心中不禁有些愕然,又有些惆怅。
眼见得手,花升将、刘毕二人随即姜真正的白芊红从树丛后抬了出来,放在春老、束百雨身边。春老、束百雨见到又有「一对自己」冒了出来,都愤怒至极。
「事不宜迟,这去功散的效用只能支撑半个时辰。」珂月对同来的五人言道:「还是先杀了他们,再闯炼丹房。」「有理。」刘毕虽一路与珂月不喝,对此倒无异议,抽出短刀,便要上前。
「大家住手」宋歇山上前一步,夺下刘毕手中短刀,慨慨言道:「我辈侠义中人,岂能趁人之危今日既是以暗算手法制伏这鬼谷三魈,若杀了他们,谅他们心中也是不服。还是将他们绑上便是。」珂月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荆天明。刘毕则言道:「今日若情势倒转,是这鬼谷三魈擒住了我们,你们想这三魈可会留我们活口」「那自然不会。」宋歇山道,「但也不能因为如此,就失去我辈行侠仗义的信念。这不正是孰正孰邪、人我差别之所在吗」荆天明、花升将两人异口同声道:「有理。」两人便在宋歇山的帮助下,将鬼谷三魈一一绑个结实。刘毕与珂月两人则意味深长地对望一眼。珂月心中好生后悔,早知荆天明等人会坚持留下三魈性命,她便该带上那矫金索才是。
但最吃惊的还是春老、白芊红与束百雨三人,他们万万想不到赵楠阳居然会出言救下他们。「尤其是什么行侠仗义正是我辈中人的信念」云云,这话打赵楠阳口中说出,简直是自打嘴巴。
「哎」珂月一跺脚,催促道:「既然如此,我们还是赶快行动吧。」边说,边去旋转凉亭中的那张石桌。也不知珂月怎么弄得,那石桌突地向上掀开,现出一处地道入口来。
在珂月的带领下,五人陆陆续续踏入了地道。
春老鱼冉、夏姬白芊红、冬僮束百雨三人则被捆得结结实实,摊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另外三个春老鱼冉。夏姬白芊红、冬僮束百雨大摇大摆地走过他们面前。
众人下地道行走不久,方才胜过鬼谷三魈的锐气便消磨殆尽。原来这条地道虽说每隔数十步便挂有灯笼,不若他们入山时所走的那条黑漆狭窄,只是沿途曲曲折折,到处皆有叉口,宛若一座偌大的迷宫。
这通往炼丹房的路,珂月也只走过一次。她勉强凭着数月前的记忆,领着众人左拐右弯。途中还不乏忽然驻足,呆了半响,才又继续前行。更有几次,停下来之后,忽又转回,改往另一条岔路走去。这般走走停停,弄得大伙儿愈来愈是忐忑不安。花升将憋了好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珂月,我说你到底行不行啊」
珂月不作声,荆天明连忙替她回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宋歇山左右张望,不禁喃喃说道:「真的没问题吗要是在这里迷路了,就连要逃出去都有问题。」
荆天明又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刘毕有所指地道:「大家最好跟紧珂月宫主,要是一不小心没跟上她,我们几人可就真正被困在敌穴里了。」
荆天明见珂月还是没有反映,忍不住又替她辨道:「放心吧,她走得很慢。你们看,她现在还故意停下来。嗯,对啦,然后又故意往回走。啊,又停下来了,是吧这才继续往前,还走这么慢,这都是为了要让我们可以好好跟上她。更何况你们看她这么谨慎,我们是绝对不会走错路的。没问题没问题的啦」
其实众人心下不安,珂月比他们更紧张;她好不容易才领着大伙儿走到这里了,岂能因为转错一个弯而前功尽弃这所以一直不吭声,都是因为满脑子努力在专心想路、辨路,其他人说了些什么,珂月根本没有听进去。
荆天明一直对刘毕和珂月之间的嫌隙有心调解,趁此机会又道:「刘毕,我方才亲耳从白芊红口中听到。之前在你身上的第四块白玉,是珂月向鬼谷三魈自告奋勇去拿的。你想啊,此事若交由鬼谷三魈其中一人,他们会不杀你吗阿月实是为了要保你性命,一片苦心。只不过我猜她肯定不会承认,所以你也不用问她了,我这话究竟有没有道理,你想想自然明白。」
刘毕原本就心思缜密,经此提点,果然觉得有理。至此,在刘毕心中,珂月才终于又逐渐恢复了童年好友的模样。只是他对珂月虽不再怀有敌意,往日的信赖感却再也难以修复了。
「是这儿没错了。」珂月指着地道的一端,如释重负地说道,脚下更加快速度往炼丹房跑去。五人自是赶紧跟上。
前方终于出现了地道的尽头,一道普普通通的木门前,一名男子盘膝端坐门外,地上横陈着一把长剑。
五人万没想到鬼谷三魈之后,另外还有人负责在炼丹房外把守,一时间都愣住了。「这下不好。能在这儿把守的,定非易与之辈。」刘毕心中想道,放眼望去却认不出眼前这头发半白的男子是谁刘毕低声问道:「珂月,这是谁」
「他是」荆天明抢在珂月之前回答道:「卫庄。」
在地道的尽头,关着神医端木蓉与月神乌断的木门前。卫庄盘膝而坐。身前放的是数十年前忠心耿耿跟随着他的长剑。卫庄的年纪与盖聂明明差上好一大截,但自从卫庄听闻盖聂命丧坑儒一役后,原本尚且乌黑的长发,没有原因地渐渐白了。
跫跫脚步声向自己而来,卫庄在昏暗的光线中,张开他略微肿胀的双眼。来者有六人。从六人的脚步声研判,内力最为精湛的的居然是赵楠阳的徒弟左碧星。其次才是赵楠阳。春老和束百雨脚下虚浮,两人只怕是假冒的。珂月是珂月没错。剩下的只有白芊红,自己的妻是真是假
卫庄没有说话,也没有起身。只是移动眼神,目光停在白芊红脸上。卫庄与白芊红的婚事,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辛雁雁见卫庄盯着自己瞧,只怕被看出破绽,下意识地低头垂眼不去接触卫庄的目光。岂知如此一来,卫庄反倒了然于胸:「原来这白芊红也是假的。」他和白芊红结婚多年,这些年来,总是卫庄在闪躲白芊红的目光,白芊红眼中闪耀着幽怨直逼着卫庄瞧。
「什么人的易容术竟能高明到这等境界」卫庄单凭观察便已瞧出破绽,不过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端坐不动,「假冒左碧星与赵楠阳之人,又是何方高手」
「大叔。」珂月来到卫庄面前,有点迟疑地唤道。卫庄无言地注视珂月,珂月也回望着他。她以前曾经很喜欢、相信这个大叔。但这些年他们极少碰面,卫庄已和白芊红结成夫妇,在鬼谷里地位甚高,但究竟有多高又似乎总是个迷。珂月不知道如今的卫庄是不是还能相信,是不是还愿意站在她这边。她觉得卫庄似乎已经看出破绽,虽然她不知道卫庄是如何看出来的。
珂月有股冲动,想一口气将实话全告诉卫庄,但她完全没有把握,卫庄会怎么做「大叔,放我们进去吧。我要带端木蓉和乌断两位姑姑逃离这里。」珂月的嘴比她的头脑先做出了研判。跟在她身后的其余五人都惊呆了。
卫庄深知,无论是白玉、仙药火是权势,以珂月的性格来说根本不会在乎。但珂月这几年来对端木蓉与乌断两人的亲密眷恋,卫庄一直看在眼里。卫庄也深知一旦仙药完成,便是端木蓉命终之时。
卫庄缓缓站了起来。六人心中都突突乱跳。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大伙儿只能跟着默不作声。
「进去吧。」卫庄走远几步,让开了门前通道。「谢谢大叔。」珂月眼中闪着感激的泪光。「阁下是」卫庄在左碧星经过自己面前时,轻轻问道。
「师叔。是我,荆天明。」这次荆天明再没有迟疑,坦荡荡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直呼卫庄为师叔。
「是天明」卫庄的声音中露出差异。直至珂月六人都进入了木门之后,他口中还喃喃念着荆天明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