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江漫和程骞北的事情曝出来, 因为叶家争产以及王昊天案子的关系,她很快就停职, 自然不知道单位里对她的流言蜚语是什么样的。事情解决后, 回来再上班,面临的都是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眼光。
但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如今和程骞北离婚的消息传开, 因为没有人知道内情, 大多自动认定她是攀高枝失败。虽然不至于有什么落井下石的遭遇, 但同情怜悯和幸灾乐祸还是不少的。不过都是其他部门不相熟的同事, 她倒也不是太放在心上。
她自己办公室的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甚至因为她从资产阶级重归人民群众当中,先前冒出来的那点生分和隔阂也消失了。
虽然工作上不会再有领导的额外关照, 副主编这个职位也暂时轮不上她了,但总体来说,工作起来更坦然更踏实, 二十多岁的年纪,未来还长着呢, 她也不着急。
开春有个市商协举办的大型酒会,他们栏目组是受邀方之一,老王拿了几张邀请券,带着他们几个下属, 去蹭吃蹭喝去了。
酒会设在市内最大的五星酒店, 宴厅足以容纳上千人。行业内的酒会, 难免会遇到各路熟人,到了酒会,大家很快就走散,各自去找乐子。比如章笑笑就被某个青年才俊勾搭走,残忍了抛弃了同伴江漫。
江漫倒也无所谓,拿了杯香槟和一碟点心,自己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着看热闹。
哪知吃了没两口,旁边忽然传来一道轻佻的男声:“美女,一个人啊?”
江漫掀起眼皮看了眼,皮笑肉不笑跟人打招呼:“师兄!”
黎洛在她身旁坐下,一张桃花脸笑得忒欠揍:“听说你和我师哥离婚了?恭喜恭喜啊!婚姻那就是爱情的坟墓。当初知道你和他结婚的消息,真是让我捶胸顿足难过了好久,你说你这么年纪轻轻怎么就英年早婚了呢!”
江漫木着脸看他,等待他继续表演。
黎洛朝她骚气地眨眨眼睛:“幸好你迷途知返,我师哥有什么好的?整天只知道工作,半点情趣都没有,连我一个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江漫笑着点头:“那是!”
黎洛一听更来劲儿了,伸手朝远处的人群一指:“你瞅瞅!俞欢是什么人他又不是不清楚,跟人聊得多开心!得幸好你跟他散伙了,不然还不得被他气死。”
江漫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果然看到了西装革履的程骞北,正在和人谈笑风生,倒不是黎洛说得那样,是和俞欢在聊,只不过那群人里有俞欢,而且和他靠得最近。
她神色平静地挑了挑眉头。
黎洛悄咪咪仔细瞅了瞅她,没从她脸上发现什么,咧嘴一笑道:“看来你们这是真分了?太好了!我还担心要是我追你会被我师哥揍呢,现在不用担心了!”
江漫无语地看向他,默了片刻问:“师兄,你平均多久换一个女朋友?”
黎洛脱口而出:“三个月吧!”说完又赶紧补救,“当然,如果是你的话,那肯定不是这样的。”
江漫笑:“如果是我的话,至少得有四个月是不是?”
“那必须啊!”
江漫当然不会认为黎洛是真对她有兴趣,但是想到当年在学校的痛苦经历,还是主动苦笑求饶:“师兄,你就饶了我吧!”
黎洛哈哈大笑,凑近她小声道:“也行!那你告诉我,你和我师哥到底怎么回事?我前段时间去他家里找他,发觉他在抄心经,而且还吃素。他不会是婚姻受挫,要出家当和尚吧?”
江漫:“……”
不得不说,程骞北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一言难尽的举动。
黎洛看她不说话,继续道:“是不是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江漫真是哭笑不得,虽然在这段感情里,她确实是付出比较少的那一个,但她自认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他的事。她选择暂时分开,也无非是发觉他状态不对,给他一个平复下来的空间,也让自己能好好审视一下这段关系。
“师兄,你想多了。”
黎洛用肩膀撞了撞她,一脸好奇的八卦:“那他为什么这样?”
江漫对这位师兄的自来熟很是有点无奈,挪开了一点:“你应该问你师哥才对啊!”
她说这话时,下意识朝程骞北看了眼,恰好迎上他看过来的眼神,金色的灯光下,他的眉头显而易见的轻蹙了一下。
黎洛还不依不挠地往江漫身旁挤:“我要能从他那里问出半点,我还找你?我多问两句只怕是会挨揍的。”
江漫:“你不是说他吃斋念佛么?应该不会揍人。”
黎洛点点头:“话是这么说,但他那个人别人不了解我还不了解?就一阴晴不定的蛇精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变脸了,我很怕怕的。”
江漫知道程骞北在学校没什么朋友,对于他和黎洛交情匪浅,一直让她挺匪夷所思的。黎洛这种人来疯,她见了都怕,恨不得避开三尺,也不知道程骞北怎么受得了的。
她木着脸看着他,努努嘴道:“你师哥来了,你还是问他吧?”
说这话时,她目光一直看着不紧不慢走过来的男人。算起来,她和程骞北已经差不多一个月没见面,这会儿不期而遇,看着他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近,也不知为何,心跳忽然有点快。
“嗨师哥!”黎洛伸手笑眯眯朝来人挥了挥,挪开屁股和江漫隔开了一个人还多的位置,然后用手拍了拍,“来来来,快坐!”
程骞北面无表情走到他面前,道:“好多人找你呢,你怎么躲在这里?”
黎洛一拍脑门:“我这不是遇到师妹,聊忘了吗?”他站起身,又朝江漫眨眨眼就,“行,我先去跟人打招呼去了,回头再来找你啊师妹!”
江漫皮笑肉不笑弯了弯唇。
待人走开,程骞北才慢条斯理在与江漫隔了半人距离的位置坐下。
江漫看他,问:“最近怎么样?”
“还行,你呢?”
她点点头:“也还行。”
说完,两个人一时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江漫没想到两个人退回到起点的位置,竟然也会有那么一点男女之间的尴尬。
她其实有点想笑,但又怕气氛更尴尬,只能暂时忍住。
好在这时两个年轻男人走过来跟程骞北打招呼,适时打破了这种微妙的气氛。
“程总,好久不见,上次我跟您提过的关于我们公司A轮融资的事,不知您现在有没有空,我们再细聊一下。”
这两人是创业者,来这种酒会,无非就是想借机会多接洽几个投资人。柒基金是初创公司的首选,一来是给钱大方,二来是公司有很专业的咨询团队,会给这些初创企业的发展提供帮助。程骞北在这种门槛不算太高的酒会,对于很多来参加的年轻人,无非就是个香饽饽,先前他就已经被几个人缠得脱不开身,现下刚刚和江漫说上话,又有人来了。
无奈这两人确实是他之前看重的团队,略微犹豫地看了眼江漫,正要开口。看出他心思的江漫先说道:“你们谈正事吧,我去找我们同事。”
程骞北沉默着点点头,看着她的身影没入了衣香鬓影的宾客当中。
他当然明白她提出离婚的用意,并非是在他袒露了自己不堪的一面后而感到害怕,也并非是要放弃自己。而是,她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劲。
虽然他一直在努力地做一个正常人,但是在经过残酷的童年、母亲的过世、身世的揭晓、十年隐忍的仇恨,以及为了赚钱出人头地几近疯狂工作的那些年,他的生命中被痛苦、绝望、金钱、仇恨所有填满,已经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体会到温暖和感情,自然也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人,但凡遇到一点问题,他能想到的就是算计和占有,这是性格里日积月累的缺陷。
如果不能让自己恢复正常,他和她过不上正常的生活,迟早也是要走到终点。
这一段时日以来,他的冷静和自省算得上效果不错,那些积压在心中的恨和怨,慢慢消退后,内心终于开始变得平静,重新审视自己后,他觉得自己还是有能力去做一个正常人。
只不过回到原点后,乍然再面对她,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第一步。
程骞北有点心不在焉地和两个其实也不比他年轻的年轻人聊完,正要起身再去找江漫,忽然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黎洛给拉住。
“师哥,我刚刚看到江漫师妹和文皓在聊天,两个人感觉关系很不错啊!”
程骞北眉头一皱,不着痕迹地环视了一眼宴厅,却没看到江漫的身影。他睨向黎洛,淡声道:“你想表达什么?”
黎洛贱巴兮兮地摸了摸鼻子,笑说:“文主播那可是省台台草,网上迷妹一大把的。你看江漫虽然结过一次婚,但毕竟是英年早婚,现在年纪也还挺小的,天天和文主播抬头不见低头见,指不定哪天就春心荡漾了呢!”
程骞北抿唇看着他不说话。
黎洛不怕死地继续道:“我其实吧就想问一下,你和江漫是不是真分了?你看吧,我当年追她追了半年没成功,这么多年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你们俩要是真分了,我就去追她了,好把我这块心病给了了。”
程骞北:“你没追到的女孩儿一只手数得清么?”
“话不能这么说,虽然很多没追到,那不是因为时间短么?我追江漫可是追了半年的,说起来当初我追江漫,要不是你给我投钱让我全身心投入了创业,指不定我再坚持坚持能成功呢?”
“你还怪上我打断你好事了?”
“那当然没有,毕竟男人事业为重,就是……总还是有点遗憾吧!”
程骞北问:“那这次你准备坚持几个月?”
黎洛挺直身板道:“是男人至少也要坚持三个月。”
程骞北白了他一眼:“你离江漫远点。”
他口风转得太快,黎洛愣了下,又恍然大悟嘻嘻一笑,用手肘戳戳他:“看你这意思还没放弃啊?你们以前结婚是为了什么我也猜得到一点。但女人还是很看重过程和仪式的,要追就正儿八经追,让人感觉到你的诚意。”
程骞北默了片刻,有些一言难尽地看向他:“就像你以前那样,什么扮人偶吓人掉水里,点心形蜡烛失火那种诚意?”
黎洛干笑着摆摆手:“谁年轻时没干点蠢事呢?”说着又奇怪道,“哎?不对啊!你当年都很少在学校的,怎么知道我那么多糗事?原来你一直都默默关注着我,我就知道师哥你是爱我的。”
程骞北见他要凑过来,伸手抵住他的肩膀:“你给我正常点。”
黎洛稍稍正色,笑着说:“师哥,我知道你喜欢江漫,也知道她喜欢你。但有些事,真的不能偷工减掉,一步一步踏实走,你自己踏实,对方也才踏实。”
他难得说句人话,程骞北也难得认同地点点头,但很快又反应过来,皱眉道:“你一个女朋友季抛型的渣男,跟我这儿说踏实?是你在发神经,还是我听错了?”
黎洛昂头深沉地甩甩头,叹了口气道:“师哥你还是不够了解我,我不过是一个用花心的外衣掩盖我千疮百孔内心的可怜男子。”
“滚!”
黎洛麻溜滚了之后,程骞北却开始认真思考踏实两个字。这两个字确实离他太遥远了,因为他凡事只计较结果,不在意过程,所以一路来都必定会选择捷径,所以当初才算计江漫假结婚,倒真是忘了踏实该怎么写了。
江漫本来是想去找程骞北的,但遇到文皓和其他几个同事,被拖着去结交人,折腾了一圈,酒会也就差不多结束了,宾客陆陆续续散去,她也只能跟着同事一块出门。
哪知去取车时,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程骞北在和俞欢在说话,他似乎是喝了酒,因为是自己开车过来的,正准备打电话叫代驾,俞欢则拉着他非要送他。
因为隔得有些远,江漫听得不是太清楚,但看得出程骞北一直在拒绝,可俞欢不依不挠地在拉他。
她思忖片刻,绕过几辆车走过去。
“我送你吧!”
程骞北抬头看向她,似乎有些意外。
俞欢停下手上的动作,皱眉道:“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不过没有人回答她这个问题,程骞北对她摆摆手:“俞小姐,就不用麻烦你了。”然后跟着江漫走了。
停在原地的俞欢恼火地龇龇牙,气哼哼回了自己车内。
江漫借着夜灯看着他双颊有点发红,问:“喝了很多酒?”
程骞北摇头:“就喝了两杯,可能是最近没怎么碰过酒的缘故。”
江漫想到黎洛说的他快要当和尚这事,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虽然声音很低,但程骞北还是听到了,狐疑地皱眉问:“你笑什么?”
江漫摇头:“没什么。”想了想又道,“我周末去打球,有兴趣吗?”
程骞北愣了下,点头:“好久没怎么运动了,是该去出出汗了。”
此时已经过了酒店,一路上车况流畅。开着暖气的车子行驶地很安稳,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坐在副驾驶的程骞北,很快睡了过去。
江漫没打扰他,直到开到了他的小区门口停下车后,她才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低声开口:“到了。”
“啊?”程骞北迷迷糊糊醒过来,脸上一片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好半晌才回过神,用力揉了揉脸颊,柔声道,“麻烦你了!”
两个经历过亲密也经历过争吵,一下变得这么客套。其实江漫还是有点不习惯的,但这种适当的距离感,又有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两人牵引着,感觉不免有些奇妙。仿佛一对刚刚认识而在相互试探的男女。
江漫摇摇头:“我就不送你进去了,你自己早点休息。”
程骞北点头。
在打开门下车时,江漫又冷不丁道:“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嗯?”
江漫说:“这个世上没有人是完美的,也没有人永远不会犯错误。我们都是普通人,当个普通人就好了。”
程骞北转头看着车内面容有些模糊的女人,良久之后,才点点头,轻笑道:“嗯,从今天开始,我就是普通人。”
所以要踏踏实实走过普通人该走的每一步路。